沈颜大步走向品蕴阁。一进门,就有伙计迎上来请安。

那伙计刚开口招呼了一句“客人”,就止住了话头,仔细瞧了沈颜几眼,凑近了弯着腰小声说:“您是……少阁主?”

“嗯。”沈颜点点头。

伙计惊得抬了抬眉,立刻说:“原来是少阁主驾到!请进里面!”说着就引着沈颜穿过一楼大堂,去后面掌柜的房间。

掌柜的看到这位只见过画像的少阁主也是很意外,当即请他上三楼雅间奉茶。

“不必了,我这次来是有急事。”沈颜扫了眼摆满账册、略显凌乱的掌柜房。

“少阁主请吩咐,小的一定竭尽所能为少阁主办事!”掌柜的赶紧表忠心。

“一个时辰前是不是有艘船离港?”

“回少阁主,是的,那是去东洲大陆的客船,每七日发一班,大概二十天左右能到那边。”

“品蕴阁去东洲收药材也是乘那条船吗?”沈颜试着问道。

“这倒不是,咱们这种丹药原料需要特别保存,那种大船人员混杂,不方便,咱们用的都是自家特制的船。”

沈颜眼睛一亮,急切地问:“现在店里的船可在港口?”

掌柜的觑着沈颜的脸色,道:“在的在的,少阁主这是要去东洲?”

“对,我即刻就要动身。”

“那少阁主在此稍待片刻,小的马上去安排!”掌柜的躬着身退出了房间。

沈颜在房中焦急地踱来踱去,每一刻都觉得分外难熬。

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店里客人不多,伙计们在外面三三两两聊着闲篇,声音断断续续传入掌柜房。

“……今天你小子可发达了,晚上放工的时候,掌柜的定要给你包个红包!”

“真是嫉妒死人,我守三楼的时候怎么没遇到这么阔绰的客人!”

“嚯!你想的挺美,一下把三楼丹药全要了的客人,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位客人肯定是给他的小情人儿买的,你看他对那位公子小意殷勤的。”

“若是我对上这样的公子,那肯定也是小心伺候着!瞧人家那气度,那体态,那小细腰,特别是那一把嗓子,诶哟,就跟金玉珠子落在了瓷盘里一样好听!”

“哈哈,瞧你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见过金玉珠子吗?”

几个伙计小声笑起来。

沈颜听着不对劲,暗暗记下。

又过了两刻钟,掌柜的满头大汗地赶回来,进门就说:“少阁主,已经安排好了!我这就带您过去吧?”

“好,多谢了!”沈颜一点都不耽误,立刻就跟掌柜的往外走。

沈颜在伙计们的恭送下离开品蕴阁,在去港口的路上他忍不住问:“今天有人买了三楼全部丹药?”

“回少阁主,正是,您是听伙计们说的吧?”

“嗯,是什么人?你认识吗?”

“那两位客人易了容,不过来买丹药的客人经常有易容的,我们从客人的衣着、谈吐、气质也能分辨几分客人的来路。”

掌柜的就把那两个人的身高、体形、衣着、说话习惯、声音特点描述了一番。

沈颜越听越生气,等掌柜的讲完,他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师尊死活不肯说他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却转头就和楚御铭一同出行!

楚御铭还给师尊买了一堆珍贵丹药!听伙计说的,他们二人似乎还很亲密!

“小意殷勤”什么的,沈颜一想起来就气得想杀人!

他的手握成拳头,骨节捏得嘎嘣嘎嘣作响,浑身冒着煞气,把掌柜的吓出一身冷汗。

“少阁主……您这是……”掌柜的极小心地问。

沈颜咬牙说:“没事,你带路就是。”

掌柜的抹了把额头冷汗,不敢再吭声。

品蕴阁的船已经扬帆待发,沈颜跳上甲板后,掌柜的就大声吆喝,让水手们开船。

船只迎着夕阳驶离海港,摇曳着投入苍茫大海的怀抱。

沈颜孤独地站在船头,海天相接的绯红光芒笼罩在他身上,反射出一片惨淡的暗橘色。

同一片夕阳下的巨型海船上,澋涵心有所感般,走出船舱,踱到船尾,凝目望着浩瀚无垠的海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澋涵默念这首诗,搭在船舷上的手微微发颤。

昨夜和今天白天他一直提着心劲赶路,现在终于安定下来,心里的思念和酸痛就如遇到灵气的蝴蝶蓝,肆意地滋生成长,直至将他整个人淹没。

这样的情绪没有维持太久,他感觉到身后传来楚御铭的灵力波动。他定了定神,缓缓转过身。

楚御铭逆光而立,艳丽的夕晖为他高大挺直的身形镀了一层彩光。他笑如春风,眼眸漆黑,像是噙了口古井,里面漾着明暗不定的光芒。

澋涵骤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靠在了船舷上。

“师尊,在看风景吗?”楚御铭不徐不疾地走过来,面朝大海,与澋涵并肩而立。

“御铭……”澋涵侧头看着对方高挺的鼻梁和刚毅的下巴,皱眉道,“我要去做一件极为危险的事。你刚入元婴,以你的资质,化神、飞升也只是时间问题,何苦掺合我的事?若是有什么闪失,岂不是辜负了你一身上好的根骨?”

楚御铭低沉地笑了笑,说:“师尊,修仙之途漫长修远,如果永远无欲无求、无情无爱,那活得再久、修为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澋涵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这话再往下谈就要出大事,忙转移话题:“你出来之前可与掌门报备?”

楚御铭看他这话题转移得既生硬又仓促,心中好笑,但没有穷追不舍地继续表白。只要自己不说破,师尊就没有理由拒绝,自己还能以弟子的身份赖在师尊身边。

况且……

楚御铭垂下眼,神情晦涩地望着海面。师尊刚与那个沈颜分开,一时半会他心里不一定能容得下别人,自己何苦自讨没趣?让时间再久一些,等师尊渐渐放下前面那个人,自己才能水到渠成地拥有师尊的心。

想到这里,他抬起眼,微笑着说:“出来太仓促,确实没来得及向掌门禀告。师尊呢,可是报备过才出的门?”

“实话同你说,我走之前已经辞去了御剑门长老一职。我在信中还特意提到,想将翠竹峰弟子托付给你,希望你开山以后,能够照拂他们一二。”

“这……”楚御铭吃了一惊,没想到师尊为了做那件事,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现在你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了?”澋涵瞥过去一眼,“此事不是受一次伤的问题,而是有死无生、有去无回的定局,你可想清楚了?”

楚御铭惊疑不定地打量神情严肃的澋涵,良久之后他沉静下来, 说道:“师尊,若真是如此,我更不会让你独身涉险了。若是遇到危险就退却,那我岂不是白白受了师尊一百多年教诲?”

澋涵无奈地暗道一声冤孽,小徒弟与自己徒生情愫也就罢了,自己什么时候还招惹了这个大徒弟?

他叹口气,摇摇头,负手离开船舷。

楚御铭一个人立在船尾,望着已经升起的冷月,心里有些醒悟。

也许,大概,师尊并不是与小师弟分手了,而是为了不连累小师弟,刻意避开了。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师尊要深更半夜出门,而且行程如此匆忙。

想透这一层,楚御铭只觉得鼻头发酸,刚才还昂扬的心情陡然跌落,只觉得自己与皓空中的孤月一般可怜。

随后的日子澋涵一味在舱中打坐,无论如何也不肯出门走动了。

于此同时,沈颜在品蕴阁的船上坐立不安,频频登到甲板上问到哪儿了,能不能遇到同一日出发的那条客船。

掌舵的伙计告诉他,大海茫茫,很难在海面上遇到某艘特定的船。而且他们的航路与江城那种大客船的航路不一样,遇上的可能性微乎极微。

沈颜又问那种船在海上航行会不会有危险,能不能平安到达东洲。伙计笑着说他们那些水手都是行惯了海路的,每年往返多趟,遇到飓风海暴自有一套应对方法,这么多年出事的船也只有几艘而已。

沈颜这才稍微放下心,逼自己沉静下来练功。他如今才金丹中期,如果不靠阵法和毒药,对上元婴以上的修士根本就是毫无胜算。现在能多吸收一分月华,他日就能多一分保命的可能。

品蕴阁的伙计极有眼色,看这位少阁主神色焦急,便自动自发地加快了行程。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船已经悄然越过江城客船,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东洲。

船在汪洋大海上行驶,会有一种时间变慢的感觉。沈颜过得有些数不清日子,等他看到不远处的大陆时,问伙计他们在海上飘了几天。

伙计邀功似地说才十五天,比以往快了不少呢。

沈颜眨眨眼,又问:“那江城客船什么时候到?”

伙计板着手指算了算:“大概还要五六天吧。”

沈颜呆滞片刻——也就是说,自己是来追人的,结果追着追着,就把人超过了?

现在还得在码头等五六天,才能等到自己要追的那人?<author_s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