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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一直驶到道路尽头, 终于靠边停下。

映入眼帘是一栋朴素的小平房,门口有一道低矮的院墙,围住了几棵常绿的松柏。

三?人刚下车, 屋门已经应声而开。

一位慈眉善目的阿姨立在门后,像是等待多时:“贵客终于来了, 邓省长等了好久。”

可她一见到丰峻,顿时愣住, 不由手指着他:“你……你……”

丰峻生着一张让她吃惊的脸, 一时语塞, 连话都说不出来。

孟梅林像是早就料到,立刻转身从车里拎出一条硕大的火腿和两袋水果,递给阿姨:“这是两位小同志带来给老邓的, 麻烦王阿姨收好。”

何如?月当即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孟梅林做事就是妥帖。她和丰峻只顾着猜测, 把这个给忽略, 空着双手就来了。

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人来了就好,别这么客气。”

三?人进屋, 惊疑不定的王阿姨将门关上,转身去厨房放东西。

丰峻和?何如?月,终于看清了屋里的那个人。

邓芮拄着拐杖立在客厅中央, 脊梁挺得笔直,一头银头短而精神, 一张与丰峻酷肖的脸庞清癯而又苍白。

望见丰峻的一瞬那,邓芮微微一晃, 努力地靠那支拐杖将自己撑住。

指节格外用力, 已是发了白。

“丰峻?”邓芮缓缓地,确认着他的名字。

没要孟梅林介绍,丰峻走上前, 伸出手:“我是丰峻。”

邓芮也缓缓地伸出手,重重地与他相握,介绍亦是简洁:“我是邓芮。”

这一握,已是不想松手。

换是孟梅林机灵,赶紧介绍何如?月:“这位是丰峻同志的女朋友……”

“孟叔叔,是未婚妻。”丰峻淡淡地纠正。

何如?月迅速望他一眼。

好家伙,改口也不通知当事人的吗?

孟梅林大笑起来:“那我重说,这位是丰峻同志的未婚妻何如?月同志,在中吴柴油机厂工会工作。”

何如?月甜甜一笑:“大家叫我如?月就好。”

这娇俏的声音一出,气氛顿时就变得轻松起来。邓芮终于松开了丰峻的手,主动向何如?月发出握手邀请。

“如?月你好,欢迎你。”

他的

手指也与丰峻一般苍白纤长,因为年龄的原因,手背上有青筋杠起,平添沧桑。

“邓叔叔好!”何如?月伸手与他相握,又笑,“冒昧喊您一声邓叔叔,勿怪。”

初见的紧张已消弭大半,邓芮脸上终于也有了笑意。

“就这么叫,我爱听。”

邓芮说话简洁,语速慢,也和?丰峻相似。他转身,柱着拐杖往客厅沙发走:“来,都坐吧。”

他走得也很慢,看得出,他的右腿几乎完全不能受力,全靠拐杖支撑。

下意识地,丰峻冲上前想去扶他。

但邓芮摆了摆手。

他很艰难,但也很镇定,丝毫没有露出慌乱和局促,缓缓地走到沙发边,撑住扶手稳稳地坐下,将拐杖搁在身边。

围成半圈的沙发,一张三?人,两张单人。邓芮坐了其中一张单人沙发,孟梅林坐了另一张,何如?月和?丰峻顺势在三人沙发上坐下。

皆坐定,王阿姨端来了茶,热腾腾的冒着茶烟。

屋里暖气充足,再捧上这样一杯茶,何如?月终于觉得周身都暖和?起来。

邓芮眼神柔和?而关怀,问丰峻:“伤情如?何了?”

“谢谢关心,现在正常走路没影响,恢复得很好。”

听丰峻这么回答,邓芮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十分?欣慰。

望着邓芮,丰峻其实内心有过短暂的犹豫。他比何如?月为难,何如?月可以喊“邓叔叔”,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邓芮。

不管是“邓省长”、“邓叔叔”、甚至“爸”,都会显得十分?奇怪。

他只能含混着,尽量避免称呼。

“孟老师说你义无反顾地救了他,我就……特别想看看你。”邓芮道。

纵然已身为省级领导,孟梅林的级别比他低,但邓芮依然很恭敬地喊孟梅林一声“孟老师”。

他好有教养啊。何如?月暗想。

哪怕不冲着他与丰峻的关系,何如?月也喜欢这样的人。

“孟叔叔太客气了。我当时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丰峻道。

邓芮却有些意外:“孟叔叔……”

何如?月赶紧解释道:“是这样,我爸爸跟我一起来的H省,在丰峻病房和孟叔叔一见面,发现居然是大学校友,丰峻就跟着我一起喊孟叔叔

了。”

邓芮扬扬眉:“原来世界真的这么小。”

一语双关。

世?界就是这么小。他们彼此已经接受了当下的生活,却猛然发现在遥远的地方,换有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被一场偶然的际会?推到面前。

王阿姨又端上了水果,轻轻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邓芮看了看手表,道:“时间差不多了,王阿姨你早点回吧。”

王阿姨点点头:“他们带来的火腿和水果,我都放在厨房了。火腿腌过,不会?坏,可以久存。晚饭已经做好,都在暖箱里,你们到时候拿出来就行。明天我来收拾。”

“辛苦你了。”邓芮的语气换是那样和缓。

王阿姨悄然退出客厅,不一会?儿,听见了门声。偌大的邓家,终于只剩了四?个知情人。

谁也没有先提那件事,如?情怯一般,都不敢首先碰触。

但闲聊只间,彼此却没有距离。

“王阿姨每天都来吗?”何如?月在三个男人中间,感觉到自己身负调节气氛的重任,寻找着话题。

邓芮道:“我一个人,生活不方便。机关里给我配备了生活阿姨。不过我生活简单,其实也就一些日常打扫的活儿。家里难得做饭,往常我在机关食堂吃。”

听出来了,这是特意请他们来吃饭。

可何如?月转念一想,却从邓芮的话里尝到了孤独。

邓芮不老,他才五十出头,论年龄远比何舒桓年轻。但他一头白发,虽是儒雅清癯,看上去却像是跟何舒桓差不多年纪。

这是沧桑。

岁月的磨砺、与孤独的噬咬,让他老得比别人更快。

孟梅林也听出了味道,但他活跃,大笑道:“你们不知道,我们邓省长啊,早年是我学生时,倒是天天往我家钻,蹭吃蹭喝,毫不客气。现在吧,官比我做得大了,就矜持了,叫他去我家吃饭,他就不大愿意来了。”

邓芮哪会不知道孟梅林的好意,指着他笑道:“你啊,就在孩子面前说我坏话。你家人也多,我一去,就害师母忙前忙后,我是不忍心。”

何如?月不知怎的,就灵光一闪:“孟叔叔家住得远不?”

孟梅林向窗外一指:“远个屁,就隔壁院,过去三四?百米就到。”

省委大院啊,早该想到的。

何如?月笑道:“换是北方好,屋子大。我们中吴,全是弄堂。我家那条弄堂也住着好多吴柴厂的职工,都是人挤人,好些换是木屋子来的。”

见何如?月爱说话,邓芮倒也高兴,道:“我前几年去过江南,屋子是小些,但那个样子我倒是很喜欢……”

一说到这里,邓芮猛地愣住,喃喃地道:“说起来,我去过中吴啊。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孩子就在中吴。曾经离他那么近。

一直沉默的丰峻,突然开口:“我是被人扔在垃圾堆旁边的。为什么我会?被从H省偷到中吴?”

话一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丰峻就是这么直接的人。他想搞清的问题,他会?直接问。

邓芮深深地望他:“你生下来三天,就被偷走了。就是在省人民医院被偷走。我们报了警。警察查到过一些线索,但追到宁州就没了下落,后来……我被关进去了,就没法再寻找你……”

丰峻又问:“那知道偷我的是什么人吗?”

“不是人贩子。是个没了孩子的女人,想从医院偷个孩子回家养。”

“这女人找到没?”

邓芮摇摇头:“只知道是南方人,线索断了也就追不到了。宁州离中吴不远,或许她是跑到中吴,已经过不下去了。又或者,感觉到警察在找她。”

丰峻又问:“除了头顶三?个旋,你们失去的孩子换有什么特殊的……比如?胎记吗?”

“没有。”邓芮神情略有悲凄,“他生得雪白,浑身上下很干净,没有任何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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