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姻缘节,大大小小的绸缎庄子,裁缝铺子,都会备上些“尘缘牵”,这是一段用巧法编制的红绳,两头挽着一个小花结,花结中藏着块磁石,来铺子买“尘缘牵”的,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店中绣娘亲自给两人系在小指上,再让两人小指互相靠近,趁机拿烛火烧断中间的连线后,因着磁石的引力,两人小指便迅速碰到一起,这时绣娘便会开始念道:
“郎君千岁。”
“娘子常健。”
“如若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末了,加上一句,“天赐良缘。”
于是,“尘缘牵”又叫做“月老线”。
说是绑了月老线的人,会被写上月老的姻缘簿,长长久久,永生不离,那烛火烧断了红绳,磁石却连着两指,便寓意着,就算哪天月老斩了二人的姻缘,双方也不会分开。
解灵均乃是九重天的重霄仙君,自然知道这说辞十分扯淡,但是他比较好奇这其中玩法,起了兴致,便要买上一条来。
尘缘牵都是成对买的,解灵均想要一条玩玩,人家也不卖,子息在旁边引诱道,“师尊便买一对,我陪师尊玩玩。”
解灵均情商再怎么低,也觉得这不妥,认真道,“不行,你应当以后娶妻生子,再带着妻儿来玩,本君现在给你,算怎么回事?”
子息半玩笑半认真道,“自然算正事。”
解灵均只当他开玩笑,对老板娘说,“给我来一对吧。”
老板娘干笑着道,“客官抱歉,我们店虽大,但万万不敢拿尘缘牵说事儿,今个儿随意卖人了,明个儿可让人怎么看我们。”
解灵均心想,嚯,还遇上个有职业操守的。
他沉思一二,看着尘缘牵,着实又想要,在那犹豫了半天,子息看他样子,主动请缨道,“不如我替未来师娘先看看?”
“师尊便当这是送给未来师娘的,我不过是替师娘试试尺寸,想来师尊口中我未来的妻儿,应当是不介意吧?”
沉言在旁边突然道,“为何是你?”
解灵均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争抢的,思索一二,自己又十分想要,便顺了他的意,问老板娘道,“这样可以吗?”
老板娘干笑了两声,瞥见子息身后露出来的刀尖,心脏猛跳,立刻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他威胁的手段瞒得过解灵均,瞒不过沉言,他刚要接过尘缘牵,就被沉言拦住了,冷声重复问道,“为何是你?”
解灵均浑然不觉,道,“你也行啊。”
“都行。”
子息眼神瞬冷,笑了一下道,“师弟既然不服气,那么不如这样。”
“修炼这么长时间,我这个做师兄的还不知道师弟有多少长进,不如我们比试一番,谁赢了,谁便拿了这个资格,如何?”
解灵均,“……”
这有什么好争的啊……
他看向沉言,觉得沉言这样稳当的性子必然不会答应,谁知下一秒,沉言的剑就拔了出来,直指子息,冷声道,“奉陪。”
解灵均,“!!!”
子息冷笑一声,刚要拔刀,便被解灵均按住了。
解灵均长眉一横,道,“像什么话!”
“你们还是孩子吗?!”
可两人充耳不闻,依然剑拔弩张,谁也没有退一步的意思。
解灵均总不会让他们在下九界争斗起来,连忙软声哄道,“你们二人修为不分上下,难道让本君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他想了想,轻笑着缓和氛围道,“不如你们二人同本君讲句话,谁若能逗笑本君,便判谁赢,如何?”
解灵均笑着,看向沉言,满心期待着这只呆呆的小灵兽能讲出什么笑话。
可落在沉言眼中,便是明目张胆地偏袒。
他不如子息会哄人。
更何况说出一句话逗笑他的仙君。
这些仙君会不知道吗?
沉言呆呆地看向解灵均,仿佛一只大手捏握着他的心脏,原本温和地在抚摸着纹路,现在却骤然捏紧,让他连呼吸一口都做不到。
沉言问自己,还不够明显吗?
仙君陪了你百年又如何,你还是比不上子息。
永远都比不上。
仙君永永远远都不可能是你的。
子息看着沉言嗤笑一声,立刻应道,“自然听师尊的话。”
说罢,子息便凑到了解灵均耳旁,低低地讲了什么,解灵均当场破功,笑了出来,有些无奈道,“好好好,算你赢了。”
他缓缓看了一眼沉言,扬眉柔声道,“便让你师兄一次吧。”
沉言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解灵均看他的目光里,明明有无奈,有笑意,有温柔,有歉意。
可沉言只读出了疏远和偏离。
他还什么都没做,自始至终像是个外人一样被排除在外。
看着那两人牵上了尘缘牵。
看着解灵均笑得开心。
那笑容如同一条毒蛇一样盘旋在沉言的心脏上,他拿心尖血喂养着它,然而它却吐着蛇信子不断地挑拨着他,好像随时都能呲出牙齿,往里注满毒素。
外面春风和煦,柳芽初萌,沉言却如置于数九寒天。
出了成衣铺,解灵均伸了个懒腰,道,“玩的差不多了,我们即日启程万仙林吧。”
他回头看沉言,道,“玩的开心吗?”
沉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仙君开心,我便开心。”
……
解灵均与司羽分离的地方离天山不远,若以重霄仙君的实力,瞬息便可到达,可现在的解灵均不过是个凡人,堪堪行了半月才到,一路上还需要吃点五谷杂粮饱腹,把身上的东西卖了个干净,才没有饿死。
他筋疲力尽,翻山越岭地来到此地,本想在子息墓前好好安抚两句。
却发现,天山脚下,并无一座孤坟。
只有一个,笑着看着他的,沉言。
解灵均看见他时,心里就暗叫不好,私自出逃也罢了,还居然让人亲自逮回来。
解灵均想转头就走,可惜沉言已经发现了他,远远地站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却一清二楚地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师尊想去哪儿,告诉徒儿便可,何苦大费周章?”
语气平静,却听得解灵均心惊肉跳。
解灵均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又误会了什么,尴尬地笑了笑,十分苍白地说道,“你听我解释。”
沉言面不改色,依然微笑着,道,“好。”
解灵均呼出一口气,道,“子息因我而死,我总不能……”
“总不能连看他一下都不行吧。”
他每说一个字,沉言就靠近一分,直至进无可进,沉言才道,“嗯。”
解灵均双目不敢直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虚,低低道,“我本计划,来看完,就会回去的。”
沉言还是道,“嗯。”
解灵均被他散发出来的气息逼迫,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沉言扼住了手腕,又重新拉了过来,解灵均惊得浑身一颤,却被沉言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徒儿以为……”
“师尊又不要我了。”
解灵均尴尬地笑着。
沉言慢慢地低头,在解灵均的薄唇旁边蹭了蹭,低低地笑着,眼里神色未辨,道,“师尊说完了?”
解灵均被他逼迫至此,只能点了点头。
沉言又笑了一声,道,“师尊说的好生轻巧——”
“师兄为你舍命。”
“九重天众神官也为你舍命。”
“好似全天下……就徒儿一个恶人。”
解灵均忙打断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沉言松开他,淡淡道,“是吗?”
“我多希望师尊真的这么想。”
解灵均看着他的双眼,仿佛冬日池塘上的冰层,单薄且寒凉,一脚踩下去就会完全碎掉。
解灵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沉言指尖在解灵均的额头不轻不重地按压了一下,解灵均便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入目便又是魔宫熟悉的床顶。
他浑身上下的囚仙钉又一次地缠绕上了细小的铁链子,绑在床上的各处,赤裸裸地宣告着,他又一次被沉言抓了回来。
他长叹了一口气,门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遮掩住了,看不清楚一丝光亮,远处的案台上点着一根蜡烛,堪堪只照明那一角,沉言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解灵均。
两人对望了许久,解灵均才尬笑着开口道,“看着我作甚?”
沉言站起身来,随之还有一阵铁链子互相碰撞的声音,解灵均心里一紧,看着那边的暗色,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紧张。
沉言一步一步走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拖拽着的,布料摩擦地板的声音。
解灵均往后退了退,满床的铁链子也跟着响了起来。
沉言脚步一顿,薄唇微张,不屑道,“师尊怕什么?”
“徒儿怎么会伤害你呢?”
随着他靠近,解灵均也逐渐看清楚了,被沉言拖拽着的,是一个人,那衣料十分熟悉,解灵均微微回想,瞳孔骤缩,往前一挪,低声喊道,“司羽!”
沉言低低地笑了出声。
他将手中的铁链子松开,那沉重的玄铁便甩到了司羽的身上,铁链子接触到皮肉,发出闷响,疼得地上的人一抽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