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解灵均不敢提起来的事情。

当年他回去之后筹谋许久，先差子息去闭关修炼，又再次让沉言去下九界检查了一遍结界，沉言虽然不解他意，但还是乐得能帮上他的忙。

这样以来，解灵均便把子息完完全全剔除在事外了。

可解灵均不知道，沉言前往下九界之前，子息早已与魔族通好了信息，安排好了陷阱，就等着沉言落网，势必要先除掉他。

沉言也是命大，拼着最后一口气，才逃出生天。

然而他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回到九重天时，等到的却是解灵均在天帝面前揭露了他是内鬼。

毫无理由，毫无根据。

沉言那日就站在他身后，被天兵天将压入天宫，身上还血痕累累，听见解灵均字正腔圆地话语时，还满目不解地叫了声，“仙君？”

他与子息不同，子息生来便是活泼张扬的，来到长生殿当日就没大没小地缠着解灵均叫师尊了。

可沉言除了那次在万仙林，一次也没喊过。

解灵均总以为他胆小内向，不敢冒昧。

却不知道是他自己在沉言心中高不可攀，是自己配不上叫一声的师尊。

解灵均那日心思沉重，不讲道义的事做得多了去了，但这是第一次有了些许愧疚，站在大殿之上，甚至都不敢回头看沉言的眼神。

他想，那头小兽会受伤，会不解……那干净眸子里折射出来的任何情绪都能把解灵均还有些良知的心击个粉碎。

他等着沉言辩驳，等着沉言愤怒，等着沉言抗争……

解灵均想着，若是沉言开脱，他还有其他证据等着他，不论如何也要把沉言彻底打入地狱。

可是沉言只是沉默了半晌，便拖着残躯，跪地谢罪，道，“请天帝责罚。”

解灵均深吸了一口气。

重霄仙君的话自然没人质疑，天帝大怒，众神皆愤，吵着嚷着地让天帝收回他的神籍，贬至兽体。

解灵均冷冷地看着才刚刚过半的任务的进度条，没有说话。

他冷眼站在诛神台，与漫天神官一起，静静地看着十二神中的几位合力将沉言打回了原型——那是一头，没了一只角的龙。

解灵均没仔细看过沉言的背景，自然不知道他的原型是什么。

九重天的神官都在议论纷纷，说他不知好歹，说他恩将仇报，以前沉言在解灵均门下挂名时就惹来许多不满，但碍着重霄仙君的面子，也没人找他麻烦，现在好了，墙倒众人推，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沉言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任何哀嚎，那些议论声嗡嗡地传进他耳朵里，他也听得不甚清楚，只是看着解灵均，周围的人全部都模糊成了背景，只有解灵均清清楚楚地立在了他的眼中。

他的仙君真好看。

沉言被打成了这样，居然还能偶尔笑笑，呆滞的样子，仿佛初入长生殿。

解灵均心里一颤。

天帝站在解灵均身边感叹道，“他生来便如此，遭同族排挤，被留在了万仙林。”

“果然是扶不上墙的东西，朕本以为他天资聪颖，纵使有残缺，却比那些完好之徒修炼认真努力，也更上一层楼，谁知走了邪魔外道。”

解灵均看着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沉言，原型早已经显现，爬俯在诸神台上，双目已经有些浑浊，不过还在努力聚焦在解灵均的身上，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龙息猛出，用了最后的力气，低低地传言给解灵均道。

“仙君，是我心甘情愿。”

“莫要为我自责。”

解灵均喉咙上下一动，扭过头看天帝，笑道，“这般祸害生灵的孽畜，单是这种处罚，还远远不够吧？”

他声音不大，但是诸天神佛都能听见。

包括诛神台上，已经半死不活的沉言。

司羽当时站在他身边，眉头深皱，道，“这还不够？他这样子被扔到万仙林，不死也难活了，你还要怎样？”

解灵均眉目淡然，直直地看着沉言的眸子，面不改色地说道，“不如扔进八重渊。”

“遭恶鬼吞噬。”

“永生永世。”

沉言躺在诸神台上，眼眶睁裂，万不可相信这话会是他的仙君说出来的。 他呆呆地看着那人嘴角的笑容，当真觉得心如刀割。

世人求爱，刀口舐蜜。

初尝滋味，已近割舌。

那龙身突然仰天怒吼，双目通红，若非有十二神牵制，他早已飞到了解灵均面前，那嘶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悲痛至极，仿佛要将这九重天给震裂开来，闻者都有些不忍心。

他冲着解灵均的方向，一声一声地哀叫着，并无愤懑之意，满是哀求。

众神都以为，是八重渊的恶劣坏境吓退了他。

是啊，八重渊的恶鬼如刀，刀刀可致命。

可这刀，为何是他的心上人，亲手递过来的？

沉言不甘心，也不明白，他怒吼至天地都要震颤三分，满目泪水都要淹了九重天，他看着解灵均站在那里，遥遥若出世的仙人。

那人仙姿绰约，独立于世，单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一样，沉言恍然，仿佛看见了长生殿荷花池旁，仙君轻声唤他的模样。

“沉言，过来。”

他本就是仙人。

与他这种生来残缺，上不得台面的废物不一样，他就该高高在上，将众生都没入尘埃。

沉言苦笑着，彻底昏死了过去，而再次醒来。

便是满目疮痍，入目黑暗，野鬼游荡，惨无人气的八重渊。

八重渊的日子并不好过，沉言上半身被铁索缠绕，禁锢于石柱之上，被恶灵噬咬，下半身浸泡在泥潭之中，被污水侵蚀，他本就有重生之能，被咬掉的肉还能张回来，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从来没有恨过解灵均，他只是不清楚，不清楚仙君为何要这样做。

他甚至……甚至都给解灵均都想好了缘由——或许是仙君想让自己历练心性，或许是仙君有苦难言……沉言想了几百年，只等来了来取他脊骨的人。

传说，龙的脊骨有大用，能生死人，肉白骨。

来人说，他是奉重霄仙君的命前来，看看他这叛徒死透了没有，龙骨在他将死为死之时，方才会发挥效用。然而这时取下来被人药用，这龙也多半是活不成了。

沉言目光慌乱地看着来人，急忙问道，“可是仙君病了？身体可还好？除了龙骨，可还需要其他东西吗……”

来人嗤笑一声，道，重霄仙君好得很，自然用不着你这叛徒的东西，但幸好留着你还有点用，你的龙骨，刚好能救了他徒儿的命。

仙君的徒儿，现下只有子息了。

恍若晴天霹雳。

沉言那时才知，他痴痴盼了几百年的缘由，倒不如让他死在这深不见底的八重渊之中。

这几百年受过的苦痛，竟然不比这一时，让人肝肠寸断。

……

解灵均被提及痛点，便也说不出什么狠毒之话，一口气梗在心头，任凭沉言越搂越紧。

司羽在旁边扶着胸口站了起来，解释道，“重霄只不过是想让我走。”

“他刚刚还说，与你是……”

司羽皱了皱眉，难以启齿道，“与你是心甘情愿。”

解灵均看着沉言，突然软了下心，道，“我没想走的。”

沉言搂着解灵均，闷闷地应了一声。

解灵均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怕你又胡思乱想，又说些混账话侮辱你司羽师叔，便偷偷来了。”

“我只是想让司羽离开。”

“不想别人被我连累罢了。”

司羽揉着胸口，刚刚沉言打她那一下，看似凶猛，其实没伤到她多少，现在稳了稳身形，纠结着对解灵均道。

“重霄，我虽不知道你怀疑什么。”

“但我得说清楚。”

“我身上的伤，不是小……沉言师侄伤到的。”

解灵均讶异地看向她。

司羽叹了口气，道，“我把你弄出去之后，回来的时候撞见了魔族叛乱的队伍，被误伤了，还是沉言把我救出来的。”

“若非他的龙角，我的命早就没了。”

解灵均愣愣地看着沉言，怪不得前几日他次次回来身上都有血腥味，怪不得他一次一次地强调说自己欠了他人情。

解灵均想着，心里就有些别扭，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他居然瞒了自己这么久，平白惹出这么些个荒唐事来，这样想着，便打了沉言一巴掌，厉声道，“小兔崽子，怎么不早说？”

沉言松开他，目光沉沉，问道，“师尊不是想走吗？”

他苦笑一声，道，“若师尊不喜欢呆在魔族，我便……”

他声音哽咽，费了大力才稳住身形，道，“我想着师尊或许习惯呆在长生殿，这些日子便建造了一个出来，若师尊要走，我便想个法子，让师尊带走。”

解灵均这才想起，沉言说有个惊喜送他，恐怕就是这座长生殿了。现如今天地之间灵力稀缺，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大功夫才建造一个出来。解灵均心生不忍，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

“胡说八道什么？”

“你不是还说……还说与我成亲吗？”

“这么快便不承认了？”

沉言小心翼翼地看他，轻轻地叫了声，“师尊？”

“你说什么？”

解灵均撇过头去，低声道，“还能有什么？”

“不是与你成亲吗？”

沉言喜出望外，声音又要哽咽起来，软软地叫了声，“师尊。”

解灵均嫌弃地扭过头去，烦躁道，“行了行了。”

“像什么话。”

“难看死了。”

……

魔尊大婚。

下九界的所有人都在庆祝，天地之间终于恢复了原有的秩序，解灵均穿嫁衣的时候，还在查看着任务完成度，直到二人拜堂成亲，才算真正地完成了任务。

解灵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冲着沉言笑了笑。

神爱世人遥远温柔，未必要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