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灵均那时只觉得这皇帝真烦,皇帝没个皇帝样子,怪不得教不好自己的儿子——哪个皇帝让自己的大臣一下午呆在寝宫里研墨的,实在是没有天理。

但也真亏他没有心,直到崇宁帝去世,他都没发现皇帝那份儿心思,否则,殷离或许还会背上弑父的名声了。

……

解灵均早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去理会他,直接睡了过去。

而身后那人却分毫睡不着,手下的肌肤顺滑,是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来的人,殷离真害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人又给搞丢了。

他摩挲了半夜都睡不过去,借着床前微亮的烛光看着眼前人的眉眼——解灵均天生佛相,眉间一粒朱砂痣,端的是一副菩萨低眉,慈悲为怀,如同一笔勾勒出来的水墨画,千般柔顺,万般可怜,却独独一寸心肠,冷得如同数九寒天。

问问你的佛。

能渡苦厄,何不渡我?

殷离丢了这么多年的魂,这随着解灵均的归来,总算是回了三分,却还是浑浑噩噩,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生怕一个眨眼,这人又要消失不见。

到这个时候,殷离竟然希望这就是个梦好了,溺死其中,再也不要醒了。

解灵均早晨醒过来,腰酸背疼,不止是前些日子奔波落下的肌肉僵疼,还有昨夜殷离箍着自己的腰,手下没个轻重,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勒得解灵均浑身不爽利。

他睁开眼的时候,殷离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人早已经坐起身来,解灵均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李涯的声音,正在询问着是否要上朝。

天还没亮,解灵均昏昏沉沉地想着,你可赶紧走吧,让我睡个安稳觉。

殷离看着解灵均,话对着外面说,“给先生准备一套衣服,陪朕一起。”

解灵均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昨日说些顶撞他的话,今日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想必多少得受些侮辱,也不知道殷离打着什么主意。

殷离说完便起身让人进来更衣,丫鬟们如水涌入,却一个也不敢抬头,拿着龙袍往殷离身上披,却被殷离嫌恶地拍到一边,恶声道,“滚!”

李涯了然,立即提声斥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解公子在这儿,有你胡乱邀赏的份儿么,还不快滚!”

那丫鬟被吓了一跳,讨饶的话说不出口,泪水却先落下来了,慌慌张张不知该作何,惊得竟然一时走不动道了。

解灵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本来想趁着殷离换那身繁琐的龙袍时再睡一会儿,现在被李涯点名点姓,不得不起床了。他有些烦闷,却还是好脾气地揉着腰从床上爬起来,缓慢地从那婢女手中接过了龙袍,淡淡地说道,“都先出去吧。”

李涯有眼力劲儿地将解灵均的衣服也放在了一边,赶忙催促着一帮下人离开了这小小的教坊司别院。

解灵均低了低眉,敞开龙袍抖动了一下,发泄一样地粗暴地往殷离身上穿,淡漠地说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当以德服人,怎能如此暴躁粗鲁,蛮人之气。”

殷离掐住了他的手腕,冷声道,“我这般脾性,不是托国师的福么?”

解灵均愣了愣。

的确是他当年,向崇宁帝提出,让殷离去西戎做质,以求两国安宁的。

解灵均挣了挣殷离的手,发现对方用力得很,便失了兴致,淡淡道,“皇上若怨臣,何不直接差人杀了我。”

殷离松了手,扭过头不看他,道,“先生或是不知,我为何要将殷琅拉下太子之位。”

解灵均嗤笑一声,道,“君心难测。”

殷离看了他一眼,道,“别人难测君心,先生怎么难测?”

“殷离这颗心,就是为先生长的。”

解灵均想起自己被倒扣的钱心里就堵得慌,活该他被囚禁而不自知,当时看着系统上的钱减少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谁知道那个时候的殷琅早已经不是殷琅了,真正的殷琅,早被关在了狱中,可把他好骗。

想起这件事,解灵均也没有了什么好脾气,冷声道,“太子性情温良,你怎么下得去毒手?”

殷离嗤笑一声,道,“我入西戎为质,离京那日,坐在马上,回头望京都城墙之时,看见了崇宁帝,看见了太后,却没有看见国师。”

“我当时还在想,或者是先生病了,抱恙,还差人送了一捧上好的凝神露。”

殷离眼神暗了暗,自嘲道,“怎会知道那日……”

“先生是被别院的皇兄缠着下棋呢。”

“想必先生,巴不得我死在西戎吧。”

解灵均撇了撇头,不去应他,兀自去套上了那一身白衣,皎皎如月,还是当年的世无双。

他薄凉地道,“陛下应该杀了我。”

殷离长眉一横,恶声恶气道,“杀了你作甚?”

“先生此般是在寻死么?”

“便这么想与皇兄做一对亡命鸳鸯?”

“我偏不如你愿!”

殷离扣住解灵均的手腕,大步向外走去,也不管解灵均被他拽的生疼,神情冰冷,瞥了眼外面的轿辇,嗤笑一声,拉着解灵均越过众人,往金銮殿走去。

李涯不知怎又有了如此的怒气,心里哀叹着国师大人又要遭殃,一边让人撤了轿子,连忙追了上去。

解灵均双腿从昨日便连站的力气都无了,现下被这么拽着走,更加疼痛难耐,走两步便重重地吐息一下,偏生殷离像是不曾察觉一般,仿佛拖着一具死尸,脚下的速度依然不慢。

李涯在旁边看着解灵均跌跌撞撞的样子,终是心忍不住,劝道,“陛下,解公子再怎么走下去,腿都要废了。”

殷离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公公也想试试?”

李涯哑口无言,只得闭嘴。

解灵均气喘吁吁,却不忘嘲讽他两句,“陛下好本事,怒气不对着南蛮,反倒对着近宫下人。”

殷离猛地站住了脚,回过头改拉住了解灵均的领子,道,“先生果然是了解我,我不仅对着近宫下人出气。”

“我还对着教坊司的奴才出气。”

解灵均身体一僵,却被殷离揪着更近了,贴着耳朵道,“我真想在金銮殿的盘龙柱旁干你。”

“让殷琅看看,你现在在谁的身下承欢。”

解灵均此时早已起了脾气,嗤笑一声,眼皮子都未抬起来过,“陛下随意。”

“奴才早已至此等地步,还在乎这些?”

殷离怒极反笑,连连叫好,双手用力一扯,直接撕烂了解灵均的外衫,剩下身上的一件里衣,现下初春,天气还未暖下来,放在往常,解灵均此时还披着狐裘,崇宁帝千护着万护着都能染上病,莫说现在这样,前几日刚奔波受累,今日又遭冷风肆虐。

解灵均刚打了个冷颤,殷离便外衫拧成了一股绳子,绑住了解灵均的双手,另一端握在自己的手中,用力一拉,便带着解灵均往前踉跄两步,周围宫婢也无人敢议论分毫,眼睛都不敢乱撇,低头跟着殷离离开。

殷离入殿,满朝大臣跪拜行礼,解灵均以为他将自己扔到后面也就罢了,谁知道殷离竟然拽着他直接坐在了龙椅上!

解灵均不过皱了皱眉头,随即便任由他去了,这朝堂之上的人似乎被换了不少,他认识的不多,与他亲近友好之人也不多,况且崇宁帝在位时,他就不知道被参了多少本,冠上了奸佞的名头,现下再多一个魅惑帝王之罪也无所谓了。

想通了这一点,解灵均反而淡定了许多,低头往下看着满地跪拜在此的人,思量着,殷离会想起什么法子折磨他。

殷离声音平稳道,“众爱卿平身。”

满朝文武大臣站起身来时,才看见这龙椅上多了一个衣衫不整之人,当即就有人出列参议,说解灵均祸国殃民,实乃本朝之灾星,应当除之。

解灵均揉了揉鼻子,心里道,当着本人的面说这些真的好么?

殷离低头看解灵均,淡淡道,“那依爱卿所言,应当如何处置?”

那大臣思索了一下,道,“此等妖孽,定然火烧。”

解灵均听不下去了,从殷离怀里坐了起来,低声对他道,“这方式太过于残忍,陛下若执意处置我,不如换个法子。”

他声音低,殿下的朝臣并未听清,只落在了殷离一个人耳朵里,他将解灵均往怀里搂了两下,眼里神情变化莫测,最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再议。”

解灵均揪住他的领子,心想,再议个什么劲儿,机不可失时不可来,再想多说两句,却被殷离吸引了注意。

他听见殷离说,“和亲事宜如何?”

解灵均心里一顿,和亲?

他想着宫里适嫁的公主,思来想去,掐着岁数,想起了一个人,心顿时冷了几分。

果不其然,听着下面有人汇报上来说,“所有事项均已准备好,钦天监已算好吉时,泗阳公主三月初十便可出嫁。”

解灵均顿时有些恍惚,他捏着殷离的前襟,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此时也顾不得在朝堂之上,直接站起来对着殷离冷声道,“陛下若看不惯我,自可罚我,泗阳仅仅十五岁!!西戎那帮畜生如何,陛下不会不知,现下送公主过去,无疑是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