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看了解灵均一眼，才弯腰把小崽子抱起来，走到解灵均面前，笑道，“璟儿，叫母后。”

殷璟立刻就高兴地叫道，“母后！”

“要亲亲母后！”

殷离嘴角笑容不变，将殷璟放下来，假笑道，“这个不行。”

他弯腰在解灵均嘴角亲了亲，低头看向殷璟，道，“父皇才可以。”

殷璟眉眼一耷拉，一副要哭了的模样，殷离也不管不顾，扬声道，“李涯，抱小皇子去休息。”

李涯闻命进来，抱起了殷璟，殷璟瞬间泪如泉涌，冲着解灵均的方向哭道，“不要他抱。”

“要母后抱！”

殷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母后是要抱父皇的。”

他的眼神有些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凶狠，一下子就把殷璟唬住了，停止了哭泣，只是一抽一抽地趴在李涯的肩膀上，甚是可怜地被李涯抱了出去。

解灵均眉头深皱，却不敢出声询问，怕哪一点问不对，殷离就又要泗阳去和亲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道，“真是一天一变，一眨眼，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殷离从桌子上拿了个小点心，喂到了解灵均嘴里，神色难辨道，“先生还是喜欢小孩子的。”

“当年看他能讨先生欢心，便留了下来。”

“过两年，便要封王，找块封地，容他安度一生。”

解灵均瞳孔一缩。

殷离看向他，好笑道，“怎么？先生还想让我将皇位传给与他？”

解灵均心里现在不止牵挂着泗阳，更有殷璟了，这么多人的命运背负在他身上，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几人的命运的是好是坏，就看他能不能讨得这年轻的帝王欢心了。

解灵均抿了抿嘴，强装冷静道，“再过两年？”

殷离吩咐人端了一盅热汤来，挽起一勺吹了吹，递到了解灵均的嘴唇旁边，淡淡道，“嗯。”

解灵均拦下了他的手，表情有些僵硬，道，“如此年幼便要封王，恐难当大任，陛下三思。”

殷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坚持要喂他喝汤，一边道，“先生与其劝我把他留在京城，不如……”

他眼神流转，带笑地看着解灵均，道，“不如猜猜我给我这小侄儿，赏哪里的封地。”

解灵均抬眼，试探道，“苏州？”

殷离含笑看他。

解灵均又问，“钱塘一带？”

殷离淡淡地看着他道，“漠北。”

解灵均喉结上下，头一晕，拉住了殷离的手，强制自己冷静道，“那种地方，蛮夷盛多，北狄虎视眈眈，一个成年人都镇不住，何论他一个孩子？”

殷离眼神暗了暗，道，“所以才说过两年。”

解灵均情绪不稳，扬声道，“过两年也才六岁！”

他深呼吸了两口，低头道，“你又想要什么？”

殷离缓缓放下了汤盅，若有所思道，“今日递上来的本子，都是催我立后的。”

“一个个比我还着急。”

“先生，我可怎么办啊？”

解灵均撇过脸去，淡淡道，“差宫里画师给世族小姐画像，陛下再进行挑选。合了眼色的，便请进宫来训戒礼仪，总之先安抚好各位大臣。”

“日子长了，寻个贤良淑德的，再行立后。”

殷离箍住他的下巴，迫使解灵均转过头看他，笑道，“先生又在装什么傻？”

解灵均自然知道他心里打算，皱了皱眉头，才缓缓道，“陛下。”

“大周成立至今，从未有过立男后的事情。”

殷离漫不经心道，“没有就没有吧。”

“先生知我，与崇宁帝不同。”

他握紧解灵均的手，道，“我既然心悦于先生，自然会邀先生与我共享这江山美景。”

解灵均看他眉目清丽，是开心的样子，便趁机提道，“我年纪大了。”

“胡思乱想地越发多了。”

“紫禁城宫院深深，我一人呆着无趣。”

“让殷璟留在京城里再陪陪我，我便应你。”

若换成别人，便顺着这台阶下了，可这人偏偏是殷离。

殷离听了这话，眼神变了变，突然嗤笑一声，道，“这两年，朕听到了些趣事儿。”

“宫里有些个乱嚼舌根的东西，私底下说，这两年来，璟儿出落地越发像是大皇子了。”

“先生猜猜，我将她们如何了？”

解灵均不想猜，自然知道不是什么好下场。

他拍了一下案桌，皱起眉头，扬声道，“他才四岁！眉眼都还没长开，能瞧出个什么来——我看着倒是像陛下。”

殷离淡淡道，“先生也说才四岁，怎么就能看出来像我了。”

他从桌子上取来一颗葡萄，拿了小碟子，剥干净皮放进去，道，“跟先生在皇扶庙呆了一年，也不见他长得半点像先生。”

“废物。”

解灵均扶额，无奈道，“本就不是我的孩子，怎么就要长得像我。”

殷离挑眉，道，“先生的意思是？”

“若是我们的孩子……”

“……定然要长得像先生一些。”

他眉眼稍稍有些柔软，继续道，“若是我们的孩子。”

“将来必然位及九五至尊。”

他伸手扣住解灵均的手腕，眉间是少有的柔情，轻声道，“我定会帮他处理好一切，让他……”

解灵均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打断道，“殷离。”

“我是男子。”

殷离神色不变，笑道，“先生是在担心这个？”

“我入西戎为质那年，曾经见过几个南蛮子，说他们那边有种药物，男子食之，可孕有子嗣。”

他观察着解灵均的神情，笑了笑，道，“不过也只是说说，殷离怎么舍得让先生受这苦楚。”

他脸上的表情，可一点也不像是“只是说说”。

解灵均心里越发烦躁，他就是见不得殷离高兴，冷声说道，“若按陛下意思，臣诞下小皇子……”

殷离眼睛一亮。

解灵均接着就恶声恶气地说道，“万一臣也诞下一对双生子，该当如何？”

殷离笑容一顿。

解灵均接着道，“臣绝对不忍心自己的孩子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

“……你死我活。”

殷离眼神暗了暗，沉沉道，“若我出生之时，母后便如先生这般待我，我即使入西戎为质，也绝对不会升起叛乱的心思。”

他站起来，凑近解灵均，道，“可惜。”

“母后不承认我。”

“父皇不理会我。”

“就连先生的关爱，也是我从殷琅那里偷来的。”

“所以，我只能走到这一步，先生才肯睁眼看看我吧。”

解灵均往后退了退，皱起眉头来，扬声道，“那又关殷璟何事？”

“你若担心他长大以后知道真相对你下手——我把他养在身边时时看顾，定不让他出乱子。”

“你何必斩尽杀绝？！”

殷离仿若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自嘲地笑了笑，道，“不让他出乱子？”

“若真有一天，外戚指挥他挥旗反了我，先生可会站在我这一边？”

解灵均愣了愣，喃喃道，“不会发生的……”

殷离上前一步箍住解灵均的双肩，压低声音道，“先生，我留他一命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先生可别再为他们讨些好处了。”

殷离俯身吻了吻解灵均的唇，道，“先生惯会哄我的。”

“今日答应我，明天可能就带着那小崽子逃了。”

解灵均猛地站起身来，冷声道，“殷离。”

“殷璟若是前往漠北，我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逃出紫禁城，随他过去。”

殷离扣住他的手腕，冷笑道，“先生也会威胁人了。”

“殷琅究竟有哪里好的，值得先生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他和别的女人生得孩子，你也要放在手心里护着吗？！！”

解灵均双目紧紧盯着他，甩开了殷离的手，大声道，“殷琅是我学生！”

殷离双目布满血丝，低声吼道，“我不是吗？！！”

解灵均嗤笑一声，道，“你也说了。”

“偷来的身份，见不得光的。”

殷离看着解灵均，低低地笑了两声，道，“所以先生待我好。”

“从始至终，都是因为我顶着殷琅的皮。”

“是吗？”

其实不是。

解灵均心里想。

他和太子呆的时间久了，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谁是殷琅谁是殷离，殷离再怎么模仿，都仿不出来殷琅天生的幸福模样。

千娇万宠疼出来的小太子，从骨子里就散发着自信，殷离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

可解灵均待殷离好，是真心的。

这孩子命太苦了。

殷琅有自己的热闹，而殷离就是一个人的孤独。

可解灵均再对他好，也抹杀不了他们两个人注定是个悲剧的结果，况且殷离还瞒了他那么多年。

解灵均想起来就心头冒邪火，冷笑一声，道，“是有如何？”

“殷离，你少在这儿咄咄逼人。”

“是你，杀了殷琅。”

“是你，逼死了太后。”

“是你，让千千万万的大周子民陷入战火之中。”

他看着殷离，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他张了张嘴，突然声音变轻了许多，道，“你造了这么多杀孽……”

“我……”

解灵均叹了口气，道，“放了殷璟和泗阳，我应了你便是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