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黑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李涯,还有一众宫人,搬着一大堆日常用品,厚被薄衾,殷离自己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两人相望一眼,解灵均连忙将泗阳往身后推,干笑着看着殷离,极其不自然地说,“陛下怎么来了?”

殷离浑身气场比外面的风还要冷。

他冷笑一声,道,“我不来这里,就任凭先生被别人勾走了魂儿?”

他拍手叫好,道,“这才第一天,先生便已经勾搭上人了?”

“这回又想什么办法离开?”

解灵均刚要解释,泗阳便不怕死地探出头来,对殷离说,“皇兄怎么会过来?”

李涯大惊失色,惊呼出声,“公主怎么在这儿!”

殷离眼睛眯了眯,抬眼看了看解灵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骤变,冷笑一声,道,“我道先生为何担心泗阳去和亲……”

他低了低眼睛,周身气场骤冷,声音越发沉稳,道,“李涯。”

“教坊司的奴才意图勾引公主……”

“该当何罪?”

李涯早已经颤颤巍巍不敢说话,是人都能看出来,殷离都要气疯了,他自知不论说什么,国师大人都逃不过这次的灾祸了。

泗阳眨了眨眼睛,看着殷离,突然出声道,“皇兄。”

“那教坊司的奴才,妄图爬上龙床,该当何罪啊。”

她小心翼翼地从解灵均身后走出来,一步一步地挪到殷离那边,站定,极其义正言辞地看着解灵均。

她心里其实非常怵这个冷冰冰的皇兄,但是现在为了解灵均,却也不得不与其交涉。

她下一秒便抬起手来指着解灵均道,“皇兄,他刚刚与我说,他喜欢你。”

“他想睡你。”

解灵均,“……”

解灵均,“???”

解灵均,“!!!”

泗阳你好歹是个公主,是谁教你说些这个混账话!!!

泗阳这话出其不意剑走偏锋,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殷离与解灵均还有李涯都愣在了原地,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泗阳觉得自己很厉害。

——毕竟是女孩子家,心里到底要比解灵均这块木头细腻得多,殷离的感情暴露得太明显了,他看灵均哥哥的眼神,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跟崇宁帝不一样,跟她的母妃不一样,跟小婢女们不一样。

泗阳虽然不知道这世间有两个殷琅,但是她也隐隐发觉这位皇兄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虽然平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一旦遇见灵均哥哥,状态就非常不一样了。

她这疑问,一直等到殷离叛乱至皇城脚下时,才彻底解开。

她一下子就能知道,这定然是对灵均哥哥图谋不轨的那个了。

他眼底的欲望太浓了。

崇宁帝不是这样的,崇宁帝看灵均哥哥的眼神与他看后宫嫔妃的眼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多了些不可得的欲望;她的母妃也不一样,看灵均哥哥是带着慈爱,毕竟母妃的姐姐就是灵均哥哥的母亲,血浓于水嘛;殷琅看解灵均的眼神也不一样,是尊重,是崇敬,是不敢想。

而殷离。

殷离目中沉沉,好似天地之间只有一个解灵均。

尤其是殷离将解灵均从皇扶庙接回来的那天,朱墙之内所有人都被封了口,这紫禁城内上上下下几千人,无一人敢透露给解灵均真相。

泗阳当日偷偷去看了一眼。

殷离护着解灵均回宫,脸上言笑晏晏,潇洒肆意,跟那位温润的大皇兄别无二致。

那笑容如沐春风,却看得泗阳冷汗淋淋。

从那之后,泗阳便觉得,这辈子,灵均哥哥就算是死,也绝对逃不出殷离的手了。

殷离对解灵均的执念太深了。

深到可以心甘情愿地冒充另一个人的身份,从解灵均身上汲取着不属于自己的爱意和温暖。

……

泗阳挺了挺胸,继续胡编乱造,还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看着殷离道,“皇兄,你该不会感觉不出来,这是他欲拒还迎的手段吧!”

泗阳心里不断道,苍天在上保佑他们赶紧和好吧。

可别让灵均哥哥住柴房了。

殷离也就怔愣了一瞬,便低下头去看泗阳,泗阳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

他轻轻地抬起头,往解灵均的方向走过去,淡淡吩咐道,“把东西都放下。”

李涯松了口气,心想多亏公主了,连忙说了些讨饶的话,便差人把那些东西放下。

殷离将食盒打开,就着搬过来的案桌,示意解灵均坐下。

解灵均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还有些呆滞,慢慢地走在殷离身边,盘膝坐在坐垫上。

殷离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好,散发着浓浓的香气,一下子就勾起了解灵均的馋虫。

他良好的礼教让他慢慢接过殷离递过来的筷子,都是御膳房精心做的饭食,按皇帝的要求,做了些饿过劲儿的人应该吃的东西,清粥小蔬菜应有尽有。

殷离不动声色,外面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泗阳也跟着松了口气。

除了解灵均。

他虽然说不上十分了解殷离,但他来往了那么多世界,察言观色的本事是越发好了。

他觉得殷离还在生气。

殷离越是不说话,解灵均心里越是发慌。

等到人们终于把必要物品放下之后,殷离举着汤匙递到解灵均嘴边,轻柔地喂他吃东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李涯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行礼准备离开,出去候着,却听见殷离道。

“将泗阳送回去。”

李涯连忙应声答道,冲着泗阳弯了弯腰,笑道,“公主,咱们回吧。”

泗阳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解灵均,得到他的眼神示意之后,才敢放心跟着李涯回去。

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殷离道,“去将左相请来。”

“洽谈和亲事宜。”

解灵均的脸色瞬间一变,难以置信地看着殷离,泗阳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李涯也愣了愣,跪下接令。

解灵均用力按住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了心思,对他说,“你明明答应我……”

殷离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喂了他一个糕点,淡淡道,“朕说的是再议。”

解灵均太阳穴泛着疼,神志有些许不清晰,努力聚焦到殷离的脸上,哀求道,“泗阳不过是来给我送些饭食。”

“否则我便饿死在这儿了。”

“殷离……”

殷离看着他,闭口不言,递过来勺子,示意他继续吃。

解灵均怔怔地看着他,蓦然意识到,他早已经不是幼时跟在自己身边腼腆内向的殷离了。

这是一位帝王。

还不单是一个和平年代的帝王。

他先是一个乱世的帝王,后是一个盛世的帝王。

泗阳小小的手段,怎么可能哄骗过他。

殷离摸了摸解灵均的唇角,语气不明道,“我差点就要信了。”

“后来想了想……”

“先生怎么会说这些话呢?”

解灵均收回手,转而跪在殷离面前,低低道,“陛下。”

“是臣夜会公主。”

“是臣心怀歹意。”

“与公主无关。”

殷离手中的汤匙搅拌来搅拌去,拿起来吹了两口,递到了解灵均嘴边,看着对方抿着嘴唇,便放强硬地捏开了他的下巴,喂了进去。

解灵均头疼得厉害。

殷离淡淡道,“先生替她承认个什么劲儿。”

“难道还能替她去和亲?”

他笑了笑。

解灵均却是笑不出来了,冷风吹再加上肚子饿,他本来就周波劳累的身体怎么可能负荷住,解灵均眼睛一合,栽到了殷离身上。

李涯一惊,连忙往外吩咐道,“快!叫太医去清瑾殿候着!”

他话一落,算是把解灵均从这破柴房里拯救出来了。

殷离愣了一下,神色瞬变,从李涯手中扯了狐裘裹在解灵均身上,将人横抱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去太医院!”

一天之间,解灵均从教坊司被折腾到清瑾殿,又从清瑾殿被折腾回了教坊司,现在又落在了太医院。

太医院半夜灯火通明,上上下下不管有用没用的人都被安排在了此处,殷离站在一旁抿着嘴不说话,太医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医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回禀陛下,只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加上怒急攻心,肠胃不舒服,才导致了晕厥。”

殷离看着解灵均,没有说话。

这阵沉默,让那位老太医彻底慌了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还是李涯提醒道,“王大人,那赶紧去熬药啊。”

那太医得了方向,赶紧连滚打趴地带着太医院的人“熬药”去了。

殷离坐在床边,伸出手揉了揉解灵均的脸,遣散了众人,只留下了李涯,灭了几盏灯,缓缓道。

“我记得刚见先生那年,也是开春儿。”

“天气冷的厉害,我站在池塘旁喂鱼。”

“殷琅那日下午贪玩,吩咐暗卫带他出去了,命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殷离笑了一声,道,“他总说我学的不够像,怕别人发现,也不让侍卫跟近。”

“所以才有人轻易地害了我,拿着石子打了我的膝盖。”

“我掉落水中的那一刻,心里想着,这样死了也好。”

“不用再跟着殷琅,做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