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不要……你不要……是我错了,先生,我不该自作多情……先生……”
殷离说着,声线就有些不稳。
怎么办,怎么办,笨死了,殷离,怎么连讨先生欢心都不会。
怎么办啊……
殷离至此,还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让先生不高兴了,他现下能想到的,也就是质子一事了,他央求道,“先生不要恼怒我,我自会去的,不会,不会牵扯到皇兄的。”
那日他苦苦哀求,眼泪如决堤,哭的肝肠寸断,却连先生一个心疼的眼神都未曾换过来。
自此,他被送至蛮夷之地,西戎那帮畜生皆不将他当人看,待他如猪狗牲畜,殷离苦苦挨了三年,什么样的环境养什么样的人,他也逐渐变得阴狠毒辣,凶恶至极,杀了蛮夷首领,攀附高位。他恨父王,母后,恨他那个从小受尽宠爱的皇兄。
却唯独未曾恨过解灵均。
……
解灵均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人一狼趴卧在自己身边,两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到解灵均睁眼,殷璟先兴奋地叫了一声,“母后醒了!”
“啸风,去叫父皇来!”
那狼低声呜呜了两句,依然看着解灵均,丝毫不动弹。
殷璟不高兴了,薅着它的耳朵道,“啸风,你怎么见色忘义啊。”
解灵均扭抬头看了看帷幕,想起来了,这是在清瑾殿。
啸风两只前腿搭在床沿上,用狼吻拱了拱解灵均。
解灵均淡淡道,“小白,殷离呢?”
当年解灵均嫌弃啸风这个名字太难写了,而且叫起来一点也不亲昵,便给他改了名字,之前在清瑾殿的时候,就一直这么叫着。
啸风只许他一个人这么叫。
别人叫了就要呲牙。
啸风眼睛一亮,呜呜地拉扯着解灵均的衣服,妄图将人背起来,殷璟冲着它的头打了一巴掌,小脸上五官紧皱在一起,不满地教训道,“你是狼,不是狗。”
啸风丝毫不理他,还是在轻轻地拉扯着解灵均。
解灵均抬了抬手,啸风就乖乖地蹲坐在一边,盯着他,也不发出声响。
他坐起身来,摸了摸殷璟的脸,殷璟也立刻开心得笑了起来。
“你父皇呢?”
他作势要下床,啸风连忙将他的鞋叼来,甩着尾巴看他。
殷璟没有回答,反问道,“母后,为什么它这么听你的话啊。”
解灵均捏了捏他的脸,道,“叫先生。”
殷璟摇了摇头,道,“父皇说过,这只能他叫。”
解灵均一皱眉,心里道,他天天警告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殷璟乖巧地看着他,解灵均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就叫老师——你父皇去哪儿了?”
啸风看殷璟不回答解灵均的问题,急的站起身来转圈圈,想要带着解灵均去找自己的主人。
他通体毛发柔顺,这么长时间不见,在别人面前,还是一副狼王的姿态。
殷璟呆呆道,“父皇在给老师做饭。”
解灵均皱了皱眉头,抬步就要下床,殷璟小胖手拦住了他,认真地摇头道,“父皇说了,如果我们让母后下床了,今天晚上就没有鸡腿吃了。”
殷璟和啸风同时点了点头。
解灵均轻声咳了两下,眉头紧皱不展,道,“皇宫里是没有人了吗?”
“轮得到他献殷勤?!!”
“李涯呢?”
解灵均听见殷离给他做饭就有些不祥的预感,倒不是说做的有多难吃,而是他害怕殷离趁此机会在饭食里做些什么手脚。
自从他听了那个乱七八糟的南蛮生子药,他心里就有些紧张。
他总感觉殷离不是说着玩玩的。
小皇子不说话了,看着解灵均道,“老师,少傅教我君子远庖厨,为何父皇还要给你做饭啊。”
解灵均淡淡道,“谁教你的?”
小皇子端正了坐姿,道,“是内阁大学士。”
解灵均又问,“什么时候教的?”
殷璟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忘了。”
“只记得大学士说过这么一句。”
解灵均看他,道,“这句话出自哪里?”
殷璟摇了摇头。
解灵均又问,“上一句是什么。”
殷璟还是摇头。
解灵均深吸一口气,怒骂道,“什么大学士,就教孩子这么半句话?!!”
殷璟往后缩了缩,摸着自己的鼻子,很小声的说,“好像是有说过的。”
不过他给忘了。
解灵均没有听清,倚在床头,又拿出了当年在太子面前装逼的样子,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
“就是说啊,人们看见自己的食物被杀的过程之后,就不忍心吃了,为了让这帮伪君子吃得下饭呢,就不让他们做饭了。”
殷璟小脸骤缩,怀疑道,“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解灵均嗤笑一声,道,“就这样记。”
“那个什么大学士如果问你,就这样答。”
“如果他问你是谁教的……”
“你就说是天子的老师教的。”
解灵均话音刚落,殷离便端着一碗汤进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捧着饭菜进来。
后面的宫人忙碌着布置,殷离看着他和殷璟言笑晏晏的样子,不自觉地也笑了起来,上前扶着解灵均,将汤碗递到了他的手里,低声道,“先生,喝药。”
解灵均下意识地防备着殷离,面不改色地伸手推了推,道,“闻着味儿就苦。”
“先吃饭吧。”
“璟儿饿了吗?”
他转移话题转移得太明显了,但这两句话也不知道哪里取悦了殷离,殷离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都放软了许多,道,“先生这么大了,还怕苦吗?”
解灵均一下子不乐意了,瞥了他一眼,道,“陛下嫌我老了?”
殷离笑着,道,“殷离不敢。”
或许是他做的那个梦,现在看见殷离那张脸,就想起来战时帐篷中,两人的对话,那张年幼的面容印在他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
殷离太苦了。
解灵均本来还满腔怒火——泗阳出嫁也好,殷璟被封王也好,哪个都让他心里不爽,使劲儿找殷离的麻烦。
可是现在,解灵均被那个梦境一提醒,完全没有那个底气了。
把殷离逼到这个地步的人是他解灵均,他又什么资格找殷离的麻烦呢。
解灵均看了看那黑糟糟的药汁,喉咙都泛着苦意,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殷璟,殷璟天真无邪地道,“老师怕苦吗?”
殷离淡淡道,“叫母后。”
殷璟抿了抿嘴,道,“母后怕苦吗?”
解灵均翻了个白眼,巧妙地道,“你母后不怕苦,但是我怕苦。”
殷离容许了他占了个口头便宜,低声哄道,“先生乖乖喝了,晚膳有你喜欢吃的桂花扎。”
解灵均眼睛一亮,转而又皱眉道,“都晚膳了吗?”
“我睡了多久?”
殷离沉默。
殷璟不说话。
啸风叫了一声,悻悻地跑出去吃鸡腿了。
解灵均摘到不对劲的地方了,他掐着日子算了算,发现有些不对,他问殷离,“今是何时?”
殷离拿着药碗,低声道,“先生先把药喝了。”
解灵均慌了神,坐了起来,慌乱道,“泗阳呢?!!”
“我睡了多久。”
“泗阳怎么不过来。”
殷离看他,道,“先生喝药。”
解灵均又被他摄住了,不敢再过问,闷着头把药喝了,殷离捻了个蜜饯喂到他口中,解灵均味同爵蜡,期待着他说些什么好消息。
殷离将药碗放下,又抱起解灵均去吃饭,解灵均被他的态度搞得不清不楚,心里烦躁,却因着那股子愧疚,不敢闹事。
殷璟迈着小短腿跟着也跑到饭桌旁,自己爬到椅子上,有些拘谨地等着宫人布菜。
解灵均这顿饭吃的是胆战心惊,不知道下一刻就会被殷离通知,泗阳已经去西戎啦,已经回不来啦,西戎那帮畜生定然会欺负她的,但是你又管不着她,你只能被我关在紫禁城里啦。
解灵均想想就胸口发闷。
他自己吃不好,也不想让别人吃好,看着殷璟天真无邪,屁事不懂的样子他就气得慌。
老子辛辛苦苦牺牲肉体给你们赚幸福美好的生活,你在这儿吃的比谁都开心。
他皱着眉头,看着殷璟,转头跟殷离道,“你都给他吃了些什么,才几年不见就这样胖了,以后还了得?”
殷离挑眉,一眼便识破了他找事的诡计,淡淡道,“今日不过三月初三。”
“先生好好哄哄我。”
“泗阳还有可能留下来。”
解灵均一颗心瞬间放了下来。
殷璟在桌子对面看着父皇抱着母后,小胖手拿着筷子不敢动作。
殷离抬眼看了看他,安抚道,“吃吧。”
“母后闹脾气呢。”
解灵均哪里还听得下他说什么,满脑子都在计划怎么“讨好”殷离。
解灵均咬着嘴唇,左右打量着殷离,殷离被他看得有点想笑,看着他这一副失了智的模样,好像终于完完全全地依赖了自己。
解灵均想了半天,拿着手拦住了殷离的筷子,道,“带璟儿下去。”
“把菜都撤了。”
殷离淡淡地看他,道,“饱了?”
解灵均强忍羞耻,在他耳边低声道,“想吃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