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灵均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背对着殷离，就着一身便服躺下了，他的心脏“砰砰”地乱跳，良久，才听见身后人转身离开的脚步声，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早已经冷汗淋淋。
解灵均不想玩了，不想管什么任务了，他只想走。
他不知道殷离究竟要他做什么。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突然想到殷离在御书房对韩涼说的话。
殷璟……活不长了。
什么叫活不长了？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帷幔思考，殷离明明说过两年送殷璟去封地的，即使是要害他，也不是“活不长了”。
他皱着眉头，极其痛苦，不敢往下想。
还有泗阳……
原来泗阳，明明是愿意和亲的。
解灵均痛苦的捂住头。
他都……他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
解灵均感觉仿佛有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命脉，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心里又冒出来一个诡异的想法，不断地劝告着他，殷离是有苦衷的，殷离怎么会这样做，殷离不过是……不过是被他伤透了心。
所有事情都是他的错。
痛苦如斯。
解灵均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下午，也没人进来打扰他，殷离好像真的听了他的话，去处理什么叛军了。
一直挨到晚上，有人送了晚膳过来，殷离似乎在下午看出来他心情不好，晚膳特地让人准备了桂花扎。
解灵均手里拿着筷子，看着空荡荡的桌旁，没有人陪着他吃饭，他心里多疑，想得也就多了，觉得这左右的侍从都被从里到外换了个遍，各个人脸上冷漠无情地看着他，跟当年国师府上下被换血一模一样。。
解灵均将筷子放下，道，“陛下呢？”
旁边的侍从神色谨慎地道，“陛下还在御书房处理事务呢，让解公子先用膳，今晚早些休息。”
解灵均闭了闭眼睛，道，“璟儿呢？”
另一个侍从接过话茬道，“小皇子被大学士带出去玩了，说是要出紫禁城见见世面。”
解灵均瞳孔一缩，便想起来上午殷离说的那句话。
他将筷子一扔，起身就要往外走。
他刚一出门，便看见了殷离。
那人披着月色走来，走到门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轻声道，“怎么了？”
“饭菜不合胃口？”
解灵均稳了稳心神，皱着眉头道，“韩涼带璟儿去哪儿了？”
殷离将人揽着进屋去，笑道，“怎么，先生没人陪着还用不下饭了？”
“那殷离陪你。”
解灵均反握住他的手，装作不经意地道，“我一天没见过璟儿了，他今日都没有来给我请安。”
殷离笑着蹭了蹭他，道，“先生再等等。”
“封后大典之后，璟儿定然要天天来请安的。”
解灵均一愣，道，“封后大典？”
殷离丝毫不突兀地点了点头，笑道，“对啊。”
“大臣们催的厉害，我想着不如赶紧与先生成婚，堵了他们的嘴。”
解灵均心想，若是封我为后，恐怕大臣们的折子能淹死你。
殷离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无事，一切有我。”
解灵均放弃了再劝殷离，反正他也劝不动。他眨了眨眼睛，低着头，道，“让殷璟他们回来，殷离。”
“我不放心。”
殷离抬了抬眼皮，声音淡淡道，“不放心谁？”
解灵均喉结上下一动，颇有些紧张，道，“韩涼总是教坏他，你看看他一天都学些什么东西？正经得不学，学些个油嘴滑舌，我实在不放心……”
殷离笑着打断他，道，“先生是不放心我吧？”
解灵均看他，那人眼里依然是亮亮的，好似什么惊人之语都没有说。
殷离给他夹了一个桂花扎，轻声道，“璟儿这两日吵着要去看花会，我便让韩涼陪他去了。”
“他们二人不是向来喜欢这些吗？”
殷璟喜不喜欢解灵均不清楚，但是韩涼就喜欢这种乍一听就不正经的热闹，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担心殷璟的安危，还是殷璟的思想观念。
解灵均握紧了筷子，心神不宁四个字都要写在脸上了，殷离给他夹了菜，吩咐下人道，“传大学士，让他回宫时带璟儿来见见先生。”
解灵均这才松了一口气，至少知道殷璟此去不会死在外面了。
他乖巧地夹起殷离喂给他的食物，状作不经意地问道，“叛军处理得如何？”
殷离给他剥着葡萄，淡淡道，“关入天牢，秋后问斩。”
解灵均“哦”了一声，又道，“什么叛军。”
殷离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停下了手中剥葡萄的动作，抬头看向解灵均。
解灵均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知道的好。
殷离看了他良久，才慢慢说道，“是大皇子余孽。”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一铁律，现在殷离坐在皇位上，就不得不承认他一路来经历的一切，一步步把殷离逼到这个地位的，不仅是他那位皇兄，还有他的父皇母后。
自然也少不了解灵均。
而观察四周，解灵均是现在唯一活着的了。
解灵均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刚想扯出一个笑容，便被殷离捏了捏嘴角，道，“先生不高兴。”
“就不用勉强笑给我看。”
解灵均的确高兴不起来。
这事儿他早就放下了，他对殷琅也没多少感情，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主有什么值得他挂心的——除非是跟他的业绩有关。
但他能知道殷离话里话外含沙射影什么。
殷琅可是还有一个儿子。
自古以来仗着血缘关系揭竿而起得可不在少数。
殷璟跟殷琅不一样，殷璟是自出生便在解灵均身边，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妈，在皇扶庙那么艰难困苦的环境下，才养大的。
这感情可不一般的。
解灵均实在是吃不下饭了，偏生还不敢问出来，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心慌意乱。反观殷离，依然淡定坦然地给解灵均除着蟹肉。
殷离在西戎那么多年，时光足以教给他很多道理，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静候时机。
先是解灵均沉不住气。
他那点伎俩在殷离面前连看都不够看。
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殷离，道，“跟殷璟没有关系。”
殷离没有看他，嗤笑了一声道，“可有很多人巴不得和他有关系。”
解灵均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才四岁！能有什么关系！！”
殷离淡淡看他，道，“他迟早会长大的。”
解灵均被气笑了，他觉得他和殷离之间都有代沟了，他根本不明白殷离在担心什么，他究竟放不下什么东西，解灵均站起来，情绪有些不稳定，道，“殷离，你要我跪下求你吗？”
殷离定定地看着他，道，“先生。”
“若是有一天，反叛军借着殷璟的名义，直杀皇城，刀架在我脖子上，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他这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解灵均铿锵有力地回答道，“只要我活着一天。”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殷离听完这话，笑了一声，眼中最后一束光，彻底灭了。
他淡淡道，“先生，吃饭吧。”
解灵均放软身段，道，“阿离……”
殷离嘴角微笑，抬头看他，道，“先生乖，若是不吃，我不保证殷璟能活着回来。”
解灵均一愣。
这顿饭吃得压抑，解灵均心烦意乱，殷离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旁边侍奉的人如履薄冰，连大声喘气都不敢，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到谁。
饭快吃完了，清瑾殿外才突然传来了笑声。
“那母后觉得我不务正业，骂我怎么办？”
“那皇子回去之后跟你母后讲……就夸他天人之姿，无人可比。”
殷璟有些委屈的说，“上次我便是按照少傅教的说的，母后问我是谁教的，知道是你之后，差点没去打你。”
韩涼欠揍的声音传来，“无妨无妨，他还欠着我一颗夜明珠呢，不敢轻易动手！”
殷离给解灵均夹菜的手顿了顿，道，“将韩涼也叫进来。”
侍从连忙去外面叫人去了，不多时，韩涼便拉着殷璟进来了。
两人齐齐行礼，殷璟一站起来，便小步跑到了解灵均身边，甜甜地先发制人道，“母后天人之姿，无人可比。”
解灵均想要教训他的话憋在了嗓子眼里。
韩涼在一旁憋笑憋得厉害。
解灵均抬头，他已经许久未见韩涼了，对方还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袍便服，左手拿着一串红灯笼，另一只手里举着一只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眉眼含笑地看了解灵均一眼。
他一点也没变。
殷离看着解灵均，道，“先生放心了？”
解灵均死鸭子嘴硬道，“我本来就不担心。”
殷璟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大学士，又看了看解灵均，道，“母后，璟儿今日去看花会了。”
“好多好多的花，铺满了整个河道。”
“比御花园好看多了。”
解灵均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嗯。”
殷璟似乎能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便道，“若明日还能去就好了，母后和父皇我们一起——我看见好多小孩子都是由家里的长辈陪着的。”
“我只有少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