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倒是像安慰自己。

解灵均又低头看了看殷离，抽着鼻子笑道，“怪你瞎给我喂药，明明那般恨你，现在却怕你死了。”

“阿离。”

“你问我，你死了我当如何。”

他闭了闭眼睛，笑了一下道，“大概。”

“是不肯独活的吧。”

韩涼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才让外面进来的侍卫将殷离背到背上，郑重地看着解灵均，道，“你也跟我们走，外面有人守着，暂时能营造出假象来。”

解灵均低着头捋了捋袖子，道，“我能想到的事，他们也一定能想到，外面出逃的路线也肯定有人守着，若是那边没人经过，他们才放心能放心来御书房。”

“你也知道我是殷离的软肋，我留在这儿，还能晃骗他们一会儿，殷离也在这儿。”

韩涼皱着眉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万一落入他们手中，就成了他们威胁陛下的筹码。”

解灵均垂了垂眼睛，道，“不会的。”

他心里道，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他抬起头来，无力地笑了一声，推搡着韩涼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道，“殷离醒了就告诉他。”

“是我跟着辛泽联手反了他。”

他笑了开来，道，“这样说，他便有动力攻进紫禁城了。”

他笑着，韩涼却是笑不出来了。

韩涼慌乱到不去看他，烦躁道，“我只传这一句，剩下的你去告诉他！”

他说罢，连忙吩咐着人跟着从暗道离开了。

解灵均坐在御书房里，心里道，我也想活着啊。

他敲了敲系统，道，“你们都是一个组织出来的，知不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去了情根吗？”

“这东西能不能再长回来啊。”

“好像喜欢一个人……也挺好的。”

韩涼说得对，他们既然决定今日动手，就定然要做绝，不出一会儿，外面传来了重华殿走水的声音。

殷璟就住在重华殿。

韩涼走前给那位侍卫首领说了他是谁，保证听他号召，解灵均将人召进来，告诉他，其他人不要改变位置，严守御书房。

那守卫头子却一脸严肃地告诉他，殷璟不见了。

解灵均心一沉。

他握了握拳头，安抚自己道，“他们不敢伤殷璟的。”

“殷璟要是出事，他们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了。”

解灵均又问道，“泗阳那边呢？”

那守卫回答，“泗阳公主无事，还好好地在那处呆着。”

解灵均眯了眯眼，心道，泗阳多半是他们和西戎交易的筹码，不敢轻易动的。

解灵均沉了沉眼睛，道，“快来了。”

“告诉三大营的人，只准守在皇宫之外，不准强攻。”

那首领立刻道，“虽然西戎兵力强悍，但三大营也不是吃素的。”

“不如让他们攻进来试试？”

解灵均低着眼睛，道，“不行。”

“他们也一定会考虑到三大营。”

“他们攻入宫门便能直接来御书房，扶持新皇登基，现在三大营进来，先不论能不能制服住西戎的人，就算是制住了，殷离不醒，我们也算是群龙无首。”

“而殷璟可是实打实殷琅的孩子，到时候左右摇晃一下，整个三大营随了他们都不一定。”

那守卫立刻扬声道，“刘统领忠贞不二……”

解灵均的眼睛暗了暗，道，“刘统领忠诚，不代表他手下的兵忠诚。”

他摇着脑袋，道，“让他们进来无所谓，只要殷离在天明之前醒过来，带着三大营过来就行。”

他笑了笑，道，“殷离可以的。”

他站起来，外面有人通传，说已经有人攻宫门了。

解灵均从椅子上站起来，道，“适当抵抗，保留实力，诱敌深入。”

“大部分人留在御书房内，他们在出逃路线上拦不住人，第一反应一定是殷离还在这儿，我在这儿呆着，他们肯定更信。”

御书房外的兵力加强，泗阳那边他们不敢伤，殷璟在他们手上，他们也不敢动。

他们唯一敢动的人，就是自己。

只不过他不给他们威胁殷离的机会。

解灵均站起身来，看着那个守卫，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唠嗑道，“你听说过我和你们陛下唯美的爱情故事吗？”

那守卫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紧张。

解灵均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别慌啊。”

“我怕我死了，殷离又开始不正经地编纂我。”

“我得找个人把我的英勇事迹传下去吧。”

解灵均与他二人并肩坐在御书房外的台阶上，看了看天上的一轮明月，将他和殷离之间发生的故事讲了一遍。

他回忆了一下，似乎脑海里只记得，殷离心心念念地哄他的画面。

好甜啊。

当真是甜。

解灵均想，一个活得那般苦楚的人，他的爱意，怎么会那么甜呢？

他扭头看守卫，跟他说，“以后记得告诉后人。”

“我与你们陛下是真心相爱。”

“是特别般配的。”

那守卫听了之后也十分震惊，本来从他独身镇守这里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尊重之情，现在更是尊重，道，“那您就舍得与陛下分开？”

解灵均皱眉看他，道，“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天还没亮呢，怎么就知道我肯定死啊。”

那守卫憨憨地笑了几声。

没出意外，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就能看见天边隐隐约约的火光了。

解灵均道，“我有点后悔在这儿逞强了。”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还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体，看着厮杀过来的兵马停在了御书房前。

打头的。

居然真的就是辛泽。

解灵均深吸了两口气，站起来，强装冷静道，“好久不见啊。”

“辛泽。”

辛泽打马上下来，嘴角的笑容有些许苍白，对着解灵均作揖，道，“阿均。”

“过来。”

“我知晓你是一直想让太子登位的。”

“我护着你。”

解灵均想，大概辛泽还是将他当朋友的，道不合不相为谋，但如果他输了，辛泽多半也会护着他。

解灵均摆了摆手，道，“不行啊，阿泽。”

“我的心被殷离绑这儿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道，“怎么也离不开了。”

辛泽道，“那只是西戎的药效而已，阿均，我可以……”

解灵均打断道，“是吗？”

他笑着道，“我却觉得是真的。”

辛泽眼神暗了暗，后面走出来了左相，解灵均挑了挑眉，道，“亏得殷离还给你那么高的位置，不知道养老，倒弄些手段来。”

左相义正言辞道，“二皇子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

“我们此次前来……”

解灵均挥着手打断他的话，道，“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说了。”

“你们要是名正言顺就不必在这大晚上来了。”

辛泽在一旁道，“陛下呢？”

解灵均笑道，“对付你们，用得着陛下吗？”

众侍卫在他面前成队，解灵均看了看天，心道，殷离你可快点醒，我撑不了多久的。

解灵均笑道，“我知道你们什么心思。”

“但辛泽，你不如想想。”

“殷璟登上皇位，难道不会处处受制吗？”

“西戎也好，左相也好，哪个不会让他寸步难行。”

“他才四岁啊。”

辛泽冷声道，“那也比认贼作父强。”

解灵均到这一步，也有些豁出去了，道，“辛泽！”

“若是殷璟活不到长大，便被人夺了皇位，这大周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殷琅便会高兴吗？”

辛泽低低道，“阿均。”

“你与我二人明明都憎恶殷离，为何你现在……”

“就因为他许你后位？”

解灵均，“……”

解灵均，“这倒不是。”

左相在一旁看着辛泽摇摆不定的样子，连忙道，“你少受他蛊惑，你忘了你舅舅临终之前给你的教训了吗？”

解灵均扬声道，“你看看左相那副嘴脸，你确定他能让殷璟登上帝位？”

左相长眉一横，老气横秋，道，“放肆！”

解灵均冷笑一声，道，“现下攻入紫禁城，扰人清梦的可是你们，到底是谁在放肆？！！”

“天子脚下也敢作祟，左相好大的胆子！”

辛泽顿了顿，道，“二皇子现在已然昏过去了，现下强攻，没人拦得住的。”

左相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准备下令。

解灵均冷笑一声，道，“那你便攻来试试。”

“你身后便是镇守紫禁城外的三大营，陛下早已料到你们今晚有活动，这御书房内，早已经无人了。”

“就等着你们落入陷阱。”

“左相，现下不如及早回头。”

“我就不说留你个全尸这种没有用的屁话了，我保证你全家女眷和孩童不被伤害。”

“如何？”

左相还未说话，便听到辛泽道，“他怎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顺了顺自己的袖子，笑道。

“反正走到这一步，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抢过身后人的刀，先一步地杀过去。

两方势力开始厮杀，毕竟是西戎的兵，战斗力果然是一强的，解灵均只能做到不给人添麻烦，心里还想着，这他妈血肉横飞太可怕了吧。

……殷离是怎么从这环境下长大的。

他突然想偷偷走暗道溜出去。

可是不行。

现在他就像是个指挥者一样，他一逃，就都散了，他至少也要撑到天亮。

即使殷离没醒，他们那帮臣子也能想出法子。

而且还有韩涼在呢。

大不了……大不了他就和殷离一起死。

解灵均咬着牙关坚持下去。

也不知道周围多少人倒下，多少人护着他不被伤害，周围已然是一片血泊，天空都隐隐染了血色。

直到耳边恍惚听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他松了一口气，然而左相那边可是提起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更加拼命地厮杀。

解灵均觉得自己好累，一眨眼，就不知道被谁扣住了脖子，一把长剑架在他脖子上，冷声对着对面道，“站住，放我们离开，否则我杀了他。”

是辛泽的声音。

解灵均苍白无力地笑了笑，视线对上了对面马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殷离。

殷离厉声道，“你别动他！”

辛泽的剑又往解灵均的脖子处挪了三分。

辛泽淡淡道，“醒的比我想得要早。”

解灵均嗤笑了一声。

辛泽看着殷离，道，“二皇子，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这里的其他人，都无所谓。”

左相横眉一竖，道，“你说什么！”

辛泽没有理会他，道，“我要带着小皇子离开。”

殷离立刻道，“好。”

韩涼瞳孔一缩，连忙劝道，“陛下，这可不是什么……”

殷离不理他，道，“他要什么都给他！”

辛泽突然笑了一声，道，“我若是要二皇子的皇位呢？”

殷离低头，道，“李涯，把玉玺和虎符给他。”

解灵均本来还有些看戏的闲适，听见这句话，立刻就不冷静了，也不管脖子上架着的剑，瞳孔一缩，怒道。

“你个昏君！！”

“你他妈冷静一点行吗！！他不敢杀我！！”

辛泽的刀尖没入解灵均的脖子，渗出了些血丝，笑道，“那可不一定！”

殷离眯了眯眼睛，加重了语气，道，“给他！！”

解灵均感觉殷离中毒把脑子中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殷离着急道，“你别动他。”

指着殷离恢复理智是不行了，解灵均叹了口气，对辛泽道，“不过是一件死物，你拿了又能如何？”

“不如现在赶紧跑了。”

“我难道不会护殷璟安全吗？”

辛泽垂眼看他，道，“你会吗？”

解灵均还得一边观察着殷离的动作，厉声制止道，“阿离！别动！”

殷离现下发着高热，醒了之后就不管不顾地要冲到皇宫里来，明明应该坐镇后方，可谁都拦不住他，现在又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等到解灵均回过神来，殷璟已经落在了殷离手中。

他眼神冰冷，单手摁着殷璟的脖子，冲着辛泽道，“你放开他。”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先生身上要是有什么伤，这位小皇子身上就会出现什么伤。”

殷璟大晚上被左相的人偷走，现在终于回到了父皇的怀抱，却只是被掐着脖子威胁，一下子吓得哭了出来，瞳孔无神地左右看了看，发现了韩涼，便立刻道，“少傅少傅……璟儿害怕……”

周围的叛军已经被压制，辛苦策划的造反败给了解灵均动了的真心。

辛泽知道大势已去，可看着殷璟，怎么也舍不下来，他压低声音道，“你能怎么护他？”

“你能保证殷离不把他送到什么险恶的地方当个亲王？”

解灵均叹了口气，举手发誓，道，“我保证。”

“我就算拼了命。”

“也要让殷璟过得好好的，行吗？”

辛泽听到这话，突然笑了一声，道，“阿均。”

“你好久好久之前，也这么说过。”

解灵均疑惑地皱起眉头来，看着辛泽。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对我说。”

“没事的。”

“你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我从牢里救出来。”

解灵均猛地想起来，那是他刚刚发现殷离身份的时候，殷离拿着辛泽威胁自己，将人关进了大牢。

辛泽低低道，“可你骗我。”

“我出来的时候，你早已经离开了。”

解灵均刚想解释，就听见辛泽说，“我最后再信你一次。”

“照顾好璟儿。”

“我替殷琅谢谢你。”

他说着，扬起长剑，一把将解灵均推开，竟然直接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他那应该拿药的手，现在却执着一把长剑，站在御书房前，冲天的火光照的他眸光亮亮的。

他淡淡道，“大皇子于我有恩。”

“我怎能抛弃他于不顾。”

“君已去。”

“臣自随。”

解灵均猛地被推开，还没有反应过来，被他喷洒出来的鲜血溅了一些，怔怔地看着辛泽。

直到有个人牢牢地把他抱在怀里，解灵均才回过神来。那人的体温异常高，看着神色还有些不太清醒，他摸着解灵均的脸确定了半天，才俯身埋在解灵均的脖颈处，不断地低喃着，“先生，先生……”

“我差点以为……”

解灵均一阵唏嘘，拍了拍殷离的头，蓦地笑了笑，道，“好了。”

“我在。”

“以后一直在。”

……

“于史有记，武德帝殷离，此生唯一伴侣，乃大周国师，解灵均，二人于武德二十年，辞去帝位，归隐山林，自此，其兄之子，殷璟，登上帝位，改元显庆。”

《无道昏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