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

“要杀人啦!”

“姆妈!姆妈!姆妈!”

“囡囡!囡囡!囡囡!”

现场一片大乱。

……

看着朝着自己包围过来的敌人的数量,老廖知道自己很难突围了。

“叮叮当——叮叮当!”

电车近了。

老廖抬起头看了一眼,顶多还有半分钟,电车就到站。

程千帆就会下车来接头。

“‘火苗’同志虽然年轻,但是,是斗争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了,他应该能克制住,不会鲁莽冲动的!”

‘火苗’是程千帆的代号。

但是,老廖知道,这种情况下,哪怕是‘火苗’同志朝这边多看一眼,或者是表情不对劲,都会引起敌人的关注。

最重要的是,他是‘火苗’同志的单线联络人,他被捕了,按照组织纪律,‘火苗’同志必须立刻转移。

这无关于‘火苗’同志是否信任他能经受住敌人的严刑拷打,这是组织纪律。

“老廖,‘火苗’同志非常重要,要保护好他。”

这是上级‘竹林’同志安排他当‘火苗’的联络人的时候,双手握住他的手,特别叮嘱说的话。

去年年底,上海特科组织被敌人破坏,损失惨重,‘竹林’同志也不幸被捕、英雄就义。

这是‘竹林’同志给他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

老廖明白‘竹林’同志的意思,不仅仅要保护‘火苗’的生命安全,还要保护‘火苗’的正当身份。

在目前如此残酷的斗争形势下,组织上有这么一位打入租借巡捕房内部的身家清白、经得起敌人的审查的同志,太宝贵了。

……

老廖摸了摸手里拎着的那瓶酒。

他的眼神里绽放出决绝。

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他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对于今天这种情况,也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

如果无法脱身,他会毫不犹豫的在最后关头牺牲自己的生命,把危险截止到自己这里。

绝对不能威胁到党组织的安全。

具体到现在,绝对不能威胁到‘火苗’同志的安全。

老廖猛然向自己的怀里掏去。

“小心,老头有枪!”

啪!

啪!

有队员抢先开火了,有一枪击中了老廖的胸膛。

“混蛋,谁让你们开枪的!”

“抓活的。”

汪康年带着人,气急败坏的从楼上冲下来了。

他现在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这老头今天是来和红党接头的。

“救人!止血!”

这老头不能死。

……

程千帆刚刚下车,就听见‘啪’的一声枪响。

他内心咯噔一下,脸色一变,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看过去。

又是啪啪两声。

他看到老廖中枪倒下去了。

下车的乘客乱作一团,人群争相逃命。

程千帆躲在人群中,借着人群的掩护,看过去。

人缝中,他的视线和躺在地上的老廖对上。

一个特务正死死地按住老廖的胸膛,试图止住流淌的鲜血。

程千帆的眼眶红了。

老廖的身体抽搐着,用了最后的力气将脑袋别过去不去看那边,扭过头来的时候,他的枯老的眼角带着一丝笑意。

汪康年心中一动,抬眼看过去。

却只看到乱作一团的老百姓。

没有找到可疑人员。

程千帆迅速转身,将自己身形隐藏在逃散的市民中。

他脚步很快,微微弯腰,保护着手里拎着的那瓶酒,就好像那瓶酒就是躺在地上流了一地鲜血的老廖。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老廖安静的躺在那里。

他苍老的身体躺在黑白相间的站台台阶边上,一如他家乡的白山黑水。

鲜血流淌着和碎了的酒瓶里淌出来的黄酒汇聚……

老廖的脸上是带着笑的,仿佛在说:老婆子,娃娃们,俺完成任务了,俺来找你们了。

……

“那姆妈邪批!”丁乃非快速的在老廖的身上摸了个遍,朝着尸体吐了口口水,“这老头诈我们,没有枪!”

汪康年闻言,脸色愈发阴沉。

这老头的那个举动是诱骗行动队员开枪。

他是在寻死!

这个人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和他接头的人。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个被他保护的人非常非常的重要。

这样一条大鱼,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汪康年愤怒的想要杀人。

他转身就给了丁乃非一巴掌。

“废物!”

嘟-嘟-嘟!

法租界的巡捕们吹着哨子、姗姗来迟。

……

“组长,巡捕来了。”有行动队员着急说。

党务调查处没有权利在法租界执法,特别是这次动了枪,事情闹大了。

要是被巡捕抓住,法国佬会很高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汪康年心中悲愤,自己国家的地盘,却被鬼佬霸占,美其名曰租借,实在是党国军人的耻辱。

汪康年先是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一个队员,对方脖子上挂着相机,冲他点点头。

汪康年舒了口气,恨恨的咬牙吐出一个字,“撤!”

一辆汽车急刹车停住。

汪康年带了那个队员迅速上车,司机立刻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其余的队员在丁乃非的带领下,四散逃一般消失在大大小小的复杂的弄堂里。

霞飞路的巡长路大章带着几个巡警跑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嘟嘟囔囔骂了句,安排人抬尸体。

刚才逃散的人群重新聚集,人们或是麻木的看着,或是有人露出不忍之色,也有人指指点点的谈论着……

……

程千帆拎着酒,面容平静。

他去了万振兴卤菜店,买了万氏猪蹄、肥的流油的猪头肉。

兜兜转转,又买了一只烧鸡、半斤臭豆腐,烧毛豆子,两斤生煎。

又买了点盐炒花生和酱菜。

“安福里。”程千帆招了招手,上了辆黄包车。

黄包车穿梭在法租界最繁华的闹市区,身穿旗袍的摩登女郎腕挎手袋,摇曳多姿。

头戴礼帽的老克勒摆了画架,身旁站着崇拜眼神的小姑娘。

五光十色、莺歌燕舞的大上海,此时在程千帆的眼里是黑白色彩。

黄包车夫卖力的奔跑,大冷天的汗水滴落。

程千帆的脸颊也有泪。

拉低了帽子,遮住了自己悲伤的双眸——程千帆抹了把脸,露出笑容,他哼着曲子,曲调是欢快的。

他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悲伤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