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果想要进行弥补,唯一的办法就是努力探寻到在他们童年时期,到底是什么妨碍了他们合作能力的提升。在这方面,个体心理学家为处于黑暗中的我们指出了一条光明的道路,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了努力的方向。儿童的心灵早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一个整体了,这里面汇集了他人格中的许多重要脉络。当然,他也会受到遗传和环境的作用力。我们对孩子来到世界上时本身到底具有什么样的特质,以及他经历了怎样的一个成长过程并不关心,我们仅仅将注意力集中在他利用这些东西的方式、他对这些东西持有什么样的观念,以及他由此而获得了怎样的成功。了解这些是非常必要的,因为我们并不了解遗传的作用。我们应该注重他所处环境为他带来的各种可能性,以及他是怎样利用这些可能性的。如果说一个罪犯还有转变的可能,那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是能够与人合作的,只不过他无法适应社会对他提出的要求。母亲应该在这个问题上负很大的责任,对于如何扩展这样的兴趣,她本应该做到胸中有数。她应该以身作则,帮助孩子培养对社会及自己人生的兴趣。然而,或许这位母亲的家庭生活不是很和谐,她不希望将孩子的兴趣扩展到其他人身上,她想要和丈夫离婚,或者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彼此的信任。所以,她希望这个孩子是完全属于她的。她溺爱着孩子,不希望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获得独立自主的人格。这样一来,孩子的合作能力一定会受到消极的影响。

孩子对同龄人及社会的兴趣也是至关重要的。有时候,当母亲将孩子奉为至宝的时候,就很少有同龄人愿意接触他。他或许会对这样的情况产生误会,这就容易成为孩子走上犯罪道路的关键因素。如果家庭中的一个孩子比较出彩,其他的孩子可能会出现问题。比如说,假如次子相貌讨人喜爱,作为他的哥哥,就会觉得受到了冷落。他可能会沉迷于被冷落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他会时刻寻找用以证明这个想法的所有证据。他会变得反复无常,因此受到批评和约束,然后,他就更确信别人会忽视他、冷落他。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受到他人管制,因此学会了盗窃,周围的人在发现后会用更加严厉的态度来指责他,惩罚他。这样一来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喜欢他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同时他会找到更多的证据来证明别人与他为敌。

如果父母当着子女的面抱怨生活中的困难、社会中的丑恶现象,孩子对社会的兴趣就会产生极大的阻碍;如果父母总是抱怨亲戚或邻居的不当行为,并总是显示出对他人的极度不满或者是陈旧的偏见,孩子的发展也会受到负面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大的孩子对社会及同伴的看法将是扭曲的、不正确的。如果说孩子反过来打击父母,也是非常正常的。当一个人对社会没有兴趣时,性格中的自私自利就会暴露无遗了。他会认为:“我凭什么要对人好呢?凭什么贡献我的力量?”而且,当他在这样价值观的指导下面对困难时,就会优柔寡断,并时时刻刻为自己准备好推脱的借口。他会认为与生活展开斗争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果他对别人造成了伤害,他也会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既然说是战斗,就不能怪他不择手段了,在他心中,怎么做都是理所应当的。

下面,我们将通过分析一个案例来了解罪犯的发展模式。有一个这样的家庭,次子在成长过程中发生了问题。我们了解到,他的身体强壮而健康,并没有任何来自遗传的缺陷。哥哥是家中的焦点,在这个孩子心中,哥哥就像是他的敌人,他就像是在参加一场竞技比赛,时时刻刻想要赶上哥哥的脚步,并打败他。他非常依赖母亲的照顾,总是不停地向母亲索要一切。对社会的态度则非常冷漠,没有半点兴趣。在与哥哥的持续性竞争中,他感觉非常吃力,因为哥哥非常聪明,在校成绩也是名列前茅,而他自己却总是班里的最后几名。在他的骨子里,想要控制他人的欲望是非常强烈的,比如说,他家中有一名女仆,他总是习惯于对她指手画脚和发号施令,他满足于看到女仆忙得焦头烂额,并且,他还会像将军训练士兵一样去训练女仆。由于这位女仆一直都很喜欢他,所以,一直到他20岁了,她还让他在自己面前保持着将军一样的威严。他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成就,面对自己所从事的事或者必须负担的工作,他总是会感到担忧。每当他经济上出现问题,向母亲求助的时候,母亲总是会严厉地批评他、告诫他,不过最终他总是能得到母亲的经济支持。后来,他与一个女子结婚了,自然而然,他所面临的困难也就越来越多。然而,他注意力的焦点却不在这些上面,他认为,只要能够比哥哥早结婚,就代表他获得了重大的胜利。所以,我们能够发现,实际上他对自己的期望值真是太低了,他所关注的事情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总是希望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占据优势。其实,他对于婚姻的概念并不是很理解,而且也没有做好为人夫和为人父的心理准备,因此,他和妻子之间经常发生激烈的争执。当他无法再得到母亲的经济支持时,他曾经订购了一架钢琴,然后转手卖掉。结果,他花光了收到的货款,又付不出钱来,于是被告上了法庭,最后锒铛入狱。其实,通过这些针对他童年事件的描述,我们能够看到他之后行为的基础。他的成长过程中充满了黑暗,他是在哥哥的光环下长大的,就像是小树苗被旁边的大树遮挡了阳光,因此会阻碍他的发展。他试图从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寻找证据,来证明一个他所认为的事实:“与聪明能干的哥哥相比,他在成长过程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童年时代充斥着各种的侮辱和蔑视。”

我想列出的第二个案例是一个胸怀大志而又特别受父母溺爱的女孩,她有一个妹妹,她不能接受父母对妹妹的特殊喜爱,所以特别忌妒妹妹。并且,这样的忌妒表现得非常明显,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校园,她对妹妹的敌意可谓是显而易见、人尽皆知。在生活中,她经常试图寻找并搜集父母偏爱妹妹的各种证据,比如说,父母给妹妹的糖果或零花钱比给她的更多等。一天,她偷偷拿了同伴的钱却被抓住了,而且当众受到了惩罚。幸运的是,我有了一个与她接触的机会,我成功地开导了她,让她能够明白事情的整个过程,也正因为如此,她渐渐摆脱了与妹妹进行斗争这种病态的做法。与此同时,我也向她的家人讲述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答应不再让她觉得自己受到冷落,而妹妹则受到偏爱。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对妹妹存有敌意了。这件事已经过去20多年了,如今,这个女孩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她已经结了婚,而且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同时也成为一个成功的女人。自从那次不愉快的经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麻烦,也没有犯过类似的错误。

从以上的描述中,我们已经看到了生活中所存在的几种对于儿童来说会产生不良作用的情境。现在,就让我来总结一下。我们之所以要在这里对这个问题进行强调,并且进行细致的分析,是因为如果说个体心理学的各种观点是有指导性意义的,那么,假如我们想要真正地帮助产生错误的人培养社会感并与人合作,我们就要先看清这些情境对于个人发展的不利影响,他们很可能会导致犯罪。我们知道,有三种儿童是不容易与外界合作,并且容易产生问题的。第一种是身体残缺的孩子,第二种是被宠溺坏的孩子,第三种是被冷落的孩子。一般来说,生理存在缺陷的孩子总会比普通人更加懂得关注自己,因为他们认为是老天夺取了他们成为完整个体的权利。如果想帮助他们解决问题,或者避免疑问的产生,最好的方式是对他们进行特殊训练,让他们对社会感兴趣。上述的几类孩子总是更想要控制他人。比如说,我接触过这样的一个男孩,因为他喜欢一个女孩,对其表白后遭到女孩的拒绝,因此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最后竟然怂恿一个年岁较小的、比较笨拙的孩子去刺杀这个女孩。那些被宠坏的男孩子,总是将注意力投放在母亲身上,甚至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因此,他们的兴趣很难扩展到除母亲之外的任何事物上面,其实没有哪个孩子是绝对地受到了冷落或被置之不理的。假如真的如此,那么,他一定会在刚刚降临人世的头一个月就早早夭折。可是,有些孩子确实是被忽略的。比如孤儿、弃婴、丑陋的孩子、残疾的儿童、私生子,等等。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罪犯会分为两种不同的情况:俊美却被宠溺与丑陋而被忽略。知道这一点,很多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我曾一度想要从我所看到的犯罪者,或者从我通过杂志报纸等渠道看到的关于罪犯的信息当中总结出罪犯所共有的人格结构特点,我发觉,个体心理学的一些观念是能够为我提供良好帮助的。现在,让我们从费尔巴哈[21](Ludwig Andreas Feuerbach)所写的一部古老德国作品中选取一些案例,针对这个问题来进行讨论。我们可以从这些案例中总结出犯罪心理学的最好的表述方式。

(一)康拉德(Conrad)的案例。他与一个工人合谋,一起杀害了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并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他经常对康拉德进行粗暴的干预,并一贯地轻视他。父亲的行为让原本和睦的家庭变得不得安宁。一次,康拉德在父亲对他暴力相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还了手。于是,父亲就把康拉德送上了法庭。法庭上,听完事情经过,法官对康拉德说道:“这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因为你的父亲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然而,法官的这句话却成了引发悲剧的导火索。家庭中的成员都在努力让父亲变得温和,努力在改变他的恶劣行径,然而,一直都没有任何效果。后来,父亲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失所望的事情。父亲居然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带回家并安置她住下来,之后,父亲将康拉德赶出了家门。康拉德后来认识了一个工人,工人听了他的遭遇,产生了怜悯之心,竟然怂恿康拉德去杀害自己的父亲。康拉德考虑到母亲,有些犹豫和迟疑,但是,他觉得如果任凭事情继续下去,整个家就被毁了,因为家中情况确实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在经历了一些思想斗争后,康拉德终于下定了决心,工人帮助他成功地把自己的父亲杀掉了。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康拉德的社会兴趣一直就没有从母亲身上扩展到父亲身上。他一直依赖着母亲,关注着母亲,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在最开始,他的社会感还是有一定残留的,然而,他在毁灭这些感觉之前,一定要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当工人表示愿意提供支持之后,他凭借着心中的愤怒,在冲动之下终于决定实施犯罪行为。

(二)玛格丽特·史文齐格(Margaret Zwanziger)的案例。她被别人戏称为“女毒王”。她是个孤儿,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看起来非常瘦小,长相也很丑。正如个体心理学家所说的那样,她急切地希望别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然而,却始终不能如愿以偿,最终,她所得到的除了白眼之外,什么都没有。她作过许多努力,也进行了多次尝试,却都无疾而终,最终她变得沮丧和绝望。她曾三次想要毒死别的女人,希望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占有她们的丈夫。她误认为自己的情人是被她们夺去的。她苦思冥想,除了下毒将她们毒死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方式能够赢回情人。她佯装自己怀了孕,然后起了轻生的念头,她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赢得男人的关心了。她平时有写日记的习惯(事实上很多罪犯都有这样的习惯),她在日记中写道:“每当我做了什么坏事之后,我的头脑中总会出现这样的想法:‘既然根本没有谁同情过我、为我的事情悲伤过,那么,我又凭什么因为他们遭遇了不幸而深感悲伤呢?’”其实,她有这样的想法,自己也觉得意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个体心理学中所谓的潜意识观点。

通过这些日记,我们可以想象到她是通过怎样的方式说服自己实施犯罪的,并且,她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每当我主张要培养自己对周围人的兴趣,并能够与之合作的时候,总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是,别人似乎对我却没有什么兴趣呀!”我想说的是:“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开头的,假如对方不愿意与你合作,那是他的问题,而不是你的问题。我主张一个人自己要主动寻求合作,而不是一味计较别人的反应。”

(三)有这样一个人,他是家中的长子,从小没有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所以没有什么教养。他的一条腿有一些残疾,是个跛足。他作为兄长,扮演着父亲的角色,照顾比自己年幼的兄弟们。其实,这也可以成为一种优越感目标。猛地一看,似乎这种情况是对其发展有利的。可是,这样的位置也可能成为他向别人炫耀的资本。之后,他居然将母亲逐出家门,让她在外乞讨,而且还口出恶言:“老狗,快从这里滚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