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二百零三章 头悬一剑(1/1)

天边传来了闷雷声,庭院中的王广与秦亮被声音吸引,先后侧目。

“看样子要下暴雨。”王广随口道。

此时的淮南气候,一般要到夏秋之交开始,才会大雨滂沱、河水暴涨。但也不是固定的时间,芍陂之役时便提前涨水了。

眼看天上乌云密布,空气闷热,确实像是要下大雨的情况。

秦亮点头附和,正走到门楼旁边,便道:“表叔典兵平阿,恐不能在寿春久留。如今见一面不易,仆去与表叔说几句话。”

王广点头道:“中午过来用膳。”

秦亮揖拜道:“回见外舅。”

王广也站定回礼,二人暂且告别。

秦亮走出这道门楼,忍不住伸手拉扯了一下交领、但没什么用,天气闷热,一点风也没有。这种时候是最难受的,要下雨、又下不来,晴也晴不了,沉闷的感觉很容易让人焦躁。

宛若脑门上悬着一把刀,不知道它啥时候落下来,这种感觉、还不如早点来个痛快。

秦亮去了令狐愚的住处,却见二叔王飞枭也在这里。三人遂相互见礼。

寒暄了几句,令狐愚便皱眉道:“连皇太后殿下都掳走了,洛阳的人究竟要干什么?”

王飞枭不动声色问道:“表兄以为是谁干的?”

秦亮没吭声,脑海里倒想起了来寿春之前的晚上、郭太后的声音,眼前似乎看到了郭太后荭脸闭着眼睛的模样,旁边还有她的义妹甄氏。

令狐愚的国字脸上一脸冷笑:“不是太傅府的人是谁?”

王飞枭的声音道:“有没有可能是大将军府的人?”

令狐愚摇头道:“那个寡妇甄氏是内应,她姓甄,但其实是郭家养大的人。郭家那几个,郭立、郭芝,还有甄德,谁不是太傅府的人?只有太傅府才能干成那件事。”

王飞枭轻轻点头:“有道理。不过此事离奇,若不是已经发生了,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俩人很快转头看向沉默的秦亮。

上次在寿春见到王飞枭,秦亮还想把密议控制在最小的圈子里。但现在他把郭太后藏在自家后宅,做的事情已经很严重了,说的话再过于谨慎、也就失去了意义。

于是秦亮道:“我们去外祖跟前谈谈?”

王飞枭马上点头道:“我也觉得应该与阿父商议,不过上次仲明劝诫,便暂且没多说。”

令狐愚神情一变:“你们在商量什么大事?”

秦亮看了一眼表叔:“之前仆去洛阳接回令君,在

外祖这里住了一晚,正好与二叔多说了几句。一会去外祖跟前再谈?”

令狐愚道:“也好。”

秦亮拱手道:“请二叔先去见外祖,屏退左右,找个密实的地方。仆与表叔随后便到。”

等了一阵,王飞枭离开后、又返回了庭院,叫上二人。

地方在内宅中的阁楼上。果然最适合密谈的地方,不是在地下室、便是在楼上。一个地方没窗,一个地方窗外没处站人、大白天的人总不能吊在半空。

阁楼的楼梯是木头的,轻轻踩上去便“嘎吱”作响,十分明显,除非楼上在敲锣打鼓,否则上来了人必定能听到。

秦亮先把每个小房间都打开,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才到旁边的一间小屋揖拜王凌。

年迈的王凌眼神倒很好,见到秦亮的动作、不禁探头又往外面看了一下,然后看着秦亮。

秦亮道:“攸关生死之事,一旦败露只有死路、逃亡两种选择,防止泄密是重中之重,望外祖勿怪。”

王凌点头道:“仲明做事谨慎。”

秦亮又说了一句,“外祖、二叔表叔明鉴,古今都不缺卖主求荣的人,心腹、亲信都不能完全信任。只要是出卖主人之后,有利可图、或者能自保,便可能出事。目前只我们四个人密议,都是亲戚自家人,事败谁也无法幸免。”

王凌的神色也紧张起来,沉声道:“最近皇太后殿下被人掳走,仲明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秦亮轻轻摇头。

这时王飞枭主动开口,把上次谈论过的话、大致对王凌和令狐愚说了一遍。

王凌听罢,顿时打量着秦亮,“仲明并非士族出身,竟能把各家关系、说得如此通透。”

秦亮道:“幸得仆在大将军府、校事府做官时,能看到大量文书和奏章。从庞杂丰富的文书中,总能整理出许多线索。”

王凌点头道:“仲明的推测有理有据。”

令狐愚有些疑惑:“司马氏一定会铤而走险?”

秦亮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若无机会,以司马氏的眼光、或许不会轻举妄动。但如今皇室衰微、大将军的虚弱无能已经暴露在司马氏眼里,司马氏看到了难得的机会,无论如何不愿意就此放弃,必然会分出个胜负。”

令狐愚又问道:“大将军会输?”

秦亮看着令狐愚,坦然道:“大将军若要赢很简单,有皇帝大义名分、有中外军,拿着诏令直接调兵灭掉司马氏即可。但一个自己不想赢的人、该怎么赢?

而且我们毫无办法,在洛阳没兵啥也干不成

。正始以来,洛阳中外军便是大将军与司马氏在管,他们掌管中外军,别家想在洛阳做任何事、简直难如登天。”

一时间令狐愚的神色最是难看。因为曹爽一倒霉,最先要放到火上烤的人就是他、完全靠奉承曹爽才当了上刺史。

令狐愚想了想道:“仲明所言不无道理,但现在只是推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或许不用着急?”

秦亮也不争论,反而轻言细语地说了一句:“很多事,机会兴许只有一次。一步错过,后面的一百步、便只是往必败的路上走罢了。”

他稍作停顿,接着道,“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不早作准备、临时就会错过转瞬即逝的时机。”

这里地位最高的王凌仍未表态,还在沉思着什么。

秦亮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司马氏对待敌人的态度,从平定辽东公孙渊时则可见一斑。当司马氏掌握了胜算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公孙渊送人质祈降。待入城之后,司马氏不仅灭公孙渊全族,甚至不顾军民放下了武器、仍将城内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戮杀,筑为京观。

其狠辣之心,暴露无遗。但那时被杀的是别人,所以诸公并不在意,只怕事情到了自己头上,那便悔之莫及了。

司马氏是否发动兵変、大将军府是否覆灭,这些事暂且不说。但假如事情走到了司马氏独掌大权的地步,那么司马氏必会将王家、令狐家、秦家全部置之死地而后快!既然放下兵器仍要死于屈辱,何不干脆拼了?”

王凌终于开口道:“没有虎符,不容易把屯卫都调集起来,能用的兵力有限。”

令狐愚道:“楚王在兖州,不如我们先拥立楚王为帝,便可名正言顺地调动兵马。”

秦亮看了令狐愚一眼:“大敌未除,先行废立,四方诸侯会以为我们野心太大,不利于争取各地都督刺史的支持;故而起兵的名义,只能是勤王讨逆。我们三家兵马为核心,公开举兵之后,便要尽力争取盟友,至少要让各地都督中立观望,以防陷入被四面围攻的不利境况。”

令狐愚仍在琢磨。

秦亮见状便道:“没有虎符,照样能集结兵马,总有办法。”

王飞枭向王凌拱手表态道:“儿赞同仲明的看法。”

王凌再度沉默,许久之后才看了王飞枭一眼,又望向屋顶长叹道:“司马懿阿,我都七十几的人了,何必苦苦相逼?”

二叔王飞枭也跟着叹息。

王凌沉吟片刻,道:“再等一阵子。仲明起初便说得对,此事暂且不要告诉任何人。”

几个晚辈揖拜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