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董姨妈走了，世界清静了。

虽然有过节,但寄眉从心底希望董姨妈和华珠表妹过上好日子。只有她们满意了,才不至于回头再来找萧家麻烦。寄眉希望周围亲戚，人人都过上好日子,这样对她和砚泽也有好处。谁也不希望自己整日被一堆麻烦缠身亲戚围绕。

这样想法和砚泽不谋而合,比如他,十分希望弟弟砚臣娶门好亲事，给寄眉找个好相处妯娌。只是,他母亲显然对这庶子不怎么上心，砚臣身体病弱,不插手外面生意，闷屋里读书,嫡母就当他会隐身法术一般，对他视而不见。

还是砚泽关心他，抽空跟父亲提了下砚臣婚事。萧赋林回头叮嘱妻子来年帮砚臣寻个好亲事，周氏满口答应，回头又怪儿子多管闲事。

砚泽对他娘话，大多数用‘您说对，儿子知错了，这就改。’和‘都听您吩咐’来敷衍，然后转身改怎么办就怎么办。奈何儿大不由娘，周氏管不了他许多，他表面上又看似孝顺母亲，周氏见他也没再犯什么错，便不再管儿子事了。

这日，砚泽打外面回来，进门就告诉她说，已经派人把要来孩子送到她爹娘那里了。寄眉有点惋惜道：“唉，我真想看看那孩子长怎么样，招不招人喜欢。”

“孩子不都那样么，白白胖胖。”他挨着她坐下，把下颚垫她肩膀上，半死不活道：“你想看话，哪天回娘家再看罢。我可不敢把孩子抱到家里来，不知道，还以为我又弄出私生子了。”

寄眉道：“哎，有些事可奇怪了呢。有夫妻觉得生不出孩子了，结果抱养个男婴女婴养一段日子，往往奇迹般又怀了。你说，我爹娘会不会也这么幸运？”

“……”他懒洋洋道：“那敢情好了，亲小舅子总好过抱养来。不管怎么说，这抱养孩子真有福气，留亲爹娘身边，这辈子就是个庄稼汉了。能被知县老爷抱养，就等着读书中举过好日子罢。”

寄眉笑着瞅他，见他长长睫毛微垂，模样英俊，从心底喜欢，便笑道：“相公，那你想过没有读书中举……”她话没说完，就见丈夫双手一撒，仰躺炕上，头一歪，吐出半截舌头道：“我死了，什么都没听到。”

她笑着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当我没说过。”

他这才把手垫脑后，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啰啰嗦嗦强迫我考取功名。”

她撇嘴：“我什么时候啰嗦过你。”往炕里挪了挪身子，挽着他袖口笑道：“你现这条路走挺顺，我干嘛要把你往另一条完全不熟悉路上赶？！再说了，家里已经有九叔了，你就老老实实负责赚钱，养活我们罢。”

他长叹道：“是啊，九叔以后是萧家靠山，他需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我如数奉上。”这时又瞅了瞅妻子肚子，温笑道：“这里还有位等着向我伸手要钱主儿呢，我不攒银子也不成啊。”

“还有半年，你就见到他了。”

“……”他无力道：“还得半年时间？原来才过了三个月吗？！”恨不能满床打滚来发泄对时间流逝速度不满。捂着眼睛一声不吭了，寄眉挽着他胳膊笑道：“时间过很，一眨眼半年就过去了。”

话虽这么说，对萧砚泽来讲，并不好过。但当初已经对妻子许下承诺，不纳妾，不找别女人。哪怕再难熬，为了不让妻子看轻自己，做个‘一言九鼎’好丈夫，咬着牙，也得把这‘苦’日子过下去。

转眼过了年，萧赋清见老太太病情平稳了，离家归京复职。走前几天，叔侄两人小聚了一场。萧赋清之前不待见侄子是真，但这段日子，见他大有洗心革面，重做人样子。他对他态度好转许多了。

砚泽半说笑提起九叔向姑姑告状事：“亏得叔叔送信过去，要不然寄眉眼睛或许还好不了。”

萧赋清道：“那不叫送信，那叫揭发。”

“……”砚泽挑挑眉，噙着浓浓笑意：“九叔一向关注我言谈举止，稍有不慎，便及时出手纠正，真是难为您了。我敬您一杯。”

萧赋清将侄子敬来酒饮了，语重心长道：“希望你以后不会再给我纠正你机会。身为人夫人父，我想你自己也清楚，该拿出正经做人决心了。否则妻不尊重丈夫，儿子不敬畏父亲，家，何以成家。”

砚泽道：“您虽然一直对我态度不大好，但确实都是为了我好，这我都明白。我以前外面玩 ……”摸了下鼻尖，尴尬笑道：“因为我觉得以后要娶一个瞎眼大脚婆，想成婚前补偿补偿自己。如今，我对寄眉没什么不满意地方，她又有了孩子，我明白，我该收心了。”

萧赋清道：“你生意上事，你爹说你颇有些手段，这些你不用我担心。我只担心你和寄眉，寄眉是姑姑女儿，大家是亲戚，她不好过，老太太和老爷子心里能舒坦么？你为了家族，也要好好对她。”

砚泽点头：“我会。”

萧赋清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嗯，我相信你。”

这时，砚泽忽然想起了什么，装作若无其事问道：“对了，九叔，你回京了，你那几个朋友不跟你一起回吗？”

“哪个朋友？”

“沈……家公子们。”砚泽道：“我记得他们是京城来了，又和你相熟，我听人说你们也有走动，这次是不是结伴一起回京？”

萧赋清微微摇头：“点头之交罢了，他们这会可能已经回京了。”

“哦——”砚泽道：“说来奇怪。我一直想拜访这两位京城来贵公子，找人从中引荐，也未得见上一面，可惜，可惜。如果他们回京城了，不知他们城里开酒楼交给谁打理了，我想盘下来。”

萧赋清瞄了侄子一眼，面无表情道：“咱们家没做过酒楼生意，算了罢。他那酒楼靠是知府招牌，招揽是想巴结官府人，咱们家接手，可能就招揽不来客人了。”

砚泽当然懂这些，不过是为了引出沈家话题，说说罢了。他道：“您说有道理。不过，这沈家公子还真是神秘啊，来无影去无踪，倒像……姑父身边贴身仆役。对了，您知道吧，我姑父曾想收身边一个来历不明差役做养子，结果忽然有一天，好端端，那差役却神秘失踪了，使得我姑姑好一番伤心。”

“……”萧赋清面无表情道：“这，我倒不知道。”

“不过，姑姑他们现养了个讨人喜欢婴儿，就是那差役回来了，也没戏唱了。”

砚泽心里一直有个结，沈向尧事情查不清楚，总觉得心里不舒坦，偏巧沈向尧像个鬼魂似，消失无影无踪，再没粟城地界上露过脸。但萧砚泽也不急，萧家京城有生意，等有机会，亲自上京，再找机会拜访‘沈公子’，看他与自己猜测是否相符。

萧赋清离家后，老太太怅然若失了几日，寄眉便每日陪老人家说话，直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路不方便，安全起见，寄眉去老太太那边，才不那么勤了。

全家人目光差不多都集中寄眉身上。随着产期逼近，砚泽止不住胡思乱想，比如‘好生儿子，如果生不了儿子，生女儿也非常好，不过儿女什么都不重要，只求妻子能度过这一劫。’

这日清晨，砚泽先行醒来，见妻子睡无知无识，陷入了沉思。他记得婳儿跟春柔身形，虽然也纤细窈窕，但胯骨似乎比寄眉要宽。好像缠裹足女子，身形差不多都是两头窄，中间宽。

难道说，缠足是为了生产时，跟顺利？！

如果是那样，寄眉腰胯这么窄，岂不是危险了。

正想着，就见妻子猛地睁开眼睛，他一愣，赶紧缩回手：“……怎么了？是不是凉着了？”

寄眉一摸身下，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道：“……好像……羊水……破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但只眉梢动了动，冷静道：“稳婆早几日就住进来了，我就去叫人，你别害怕。”然后，速穿衣开门，将人喊了进来。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这天，寄眉害怕，但也高兴。

稳婆们进来后，让寄眉去产室待产，她们有条不紊准备了一番，也都进去了。砚泽按惯例，被‘赶’到屋外。很，周氏闻讯到来，一脸等待抱孙子兴奋。

这时，打产房那边来了个稳婆，开口问：“太太，少爷，凡事得先有个准备。所以我就直接问了，这要是出了状况，咱们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萧砚泽震惊了，不是因为选择艰难，而是这个问题实愚蠢。

“还用说吗？当然是保大人了！”又不是皇室，龙嗣比来自民间生母性命重要，一般人家遇到这样困境，毫无疑问是保大人平安。但凡有点人心，都会觉得与自己朝夕相伴妻子要远远重于初来人世婴儿。孩子可以再生，妻子没了，可要痛一辈子。

稳婆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砚泽原本还算平稳心绪被稳婆这愚蠢问题，搅不得安宁。他问母亲“这些人靠得住吗？我怎么觉得她们脑袋有点毛病？”

周氏沉声道：“行了，人家就是照例问问。你说保大人，她们记住了，真遇到问题，会按你说做。你就老实等着产房消息罢。”

砚泽不放心，又派个了小丫鬟进去重复他决定，千万要保大人。等那丫鬟传话回来，他才暂时安坐下来，等着产房消息。

周氏捻着佛珠，闭着眼睛，慢条斯理道：“大夫一直说寄眉胎位很正，她身子骨调养也好。没事，没事，你就等着做爹罢。”

这时他那几个婶子闻讯赶来，跟周氏一边聊天，一边等消息。砚泽耳朵里，偶尔会飘进来几句她们聊自己怀孕生产时那点破事，不禁心烦意乱，出了门，到回廊里袖手站着去了。

踮脚往产房那边望，焦急来回踱步。心道，佛祖保佑寄眉顺利生产，若她们母子平安，我萧砚泽一定为普照寺大雄宝殿佛像塑金身。

他临时抱佛脚，也不知佛祖听到自己祈祷了没有。所以转了身，又向自家祖先求助，祖宗保佑寄眉，若她们母子平安，我萧砚泽一定重修祠堂。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有人唤他，转身见是茯苓，茯苓道：“老太太让我过来问问大少奶奶生了没？”

砚泽面色惨白摇了摇头。

茯苓道：“您脸色好差呀，一会太阳晒起来，火辣辣烤人，您进屋去罢。”

砚泽没说话，摆摆手对茯苓道：“你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马上派人告诉老祖宗。”

茯苓放心不下萧砚泽，陪他等了一会，产房那边还没动静，茯苓得回去复命，便离开了。砚泽继续等待，简直是度刻如年，一刻钟过像一百年那么漫长。

这时，他二婶和三婶打屋里出来，见侄子一脸忧色往产房那边张望，他二婶走上前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说不定寄眉生是个闺女呢。”

“……”难怪舒蓉那么招人烦，敢情她老娘脑子就‘不正常’，这说是人话吗？！

砚泽头一扭，压住满腔怒火，冷冰冰道：“是男是女我都高兴。”

二婶一撇嘴，笑道：“瞅你这样，可不像高兴。一听我说寄眉生闺女，你脸就沉下来了。哎呀呀，婶子逗你呢，你媳妇肯定给你个儿子，叫你娘抱上大胖孙子。”

这种招人厌烦而不知人，究竟是怎么活这么大岁数？！砚泽此时心烦，懒得搭理她，随口应付道：“谢婶子吉言。”

二婶又阴阳怪气道：“唉，大嫂真是好福气呀，儿子去年娶媳妇，今年就抱上孙子了。妯娌几个，有人连自己儿子还没有，大嫂连孙子都抱上了。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呀。”

“……”

这时就见金翠打产房方向，一股黑旋风似跑来。砚泽见她脸上挂着笑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她顺眼，赶紧迎上去：“怎么样？生了吗？”

“母子平安！”金翠咧嘴笑道：“少奶奶生了位小少爷。”

砚泽悬着心落回了腹中，揉着鼻梁，低声笑道：“祖宗保佑……”长吐一口气，抬头朝金翠道：“进去告诉太太这个好消息。”

他则步往产房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