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探马来报,高都已经戒严!”

“不出所料。”骑在马上,刘聪冷哼一声。前次攻上党时,他可吃够了一路烽火,处处戒严的苦头,因而这次并不急着行兵。既然轻骑突进占不到好处,还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更妥当。

此次汉国大举攻晋,并没有走函谷关一线,而是选择攻河内,沿孟津渡黄河,直取洛阳。这样非但能避开弘农大营锋芒,也能尽快逼近京师。因此七万兵马分作左右两路,一路取河内,一路取上党。

刘聪所率的三万人马,正是负责左路上党攻伐。其实这仗不怎么好打,自从梁子熙在并州坐大之后,下面就跟散了架一样,每日都有出逃的小部族。离石虽然还在汉国手中,但是已经没有了耕战之民,这样一个空架子,别说出兵,就连维持统治都十分艰难了。

当初裴盾没有做到的,梁子熙只花了几个月时间,就完成七八。怎能不让人心寒?

而这也正是刘聪执意请命,亲自攻打上党的原因。有这样的敌人位于腹背,简直让人坐立不安。他已经在上党败了两次,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一雪前耻,挣回自己的功勋地位!

他那好哥哥刘和已经册立太子,毕竟是呼延皇后嫡子,位分上是争不过的。但是没人知道刘聪心中所想。他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据说母亲生他之时,还曾梦到过太阳入怀的异象。而且在诸皇子之中,数他的天资最佳,功勋最大,凭什么让那个只会念书的痴人继承王位?

汉国虽行儒法,他也曾在洛阳太学中念过数年的书。但是他们身上流的终究是冒顿单于之血,怎么能只看嫡庶,不看强弱?

只要自己能夺下上党,甚至只是夺下太行陉,父皇必会为他加官进爵。而那个虚伪无比的兄长,也不能再小视自己……

心头无数想法划过,刘聪紧了紧手中马缰,高声道:“进兵上党,踏平高都!”

号角呜呜吹响,几万大军开拔,越过沁水,直逼高都城下!

“匈奴准备攻城了!”站在高都墙头,朱果面色凝沉,看着下面搭起的砲车。

这次匈奴来的不是轻骑,而是步骑混编,甚至带了不少攻城器械,显然是想一举攻下高都。若是按照前次,只放几百兵士守城,怕是不到一日就要城破。幸亏奕将军早有防备,让他们这些勇锐营的精兵驻守在了高都城中。

不过即便如此,城下那三万人马也不是好应对的。高都这些年来屡经修缮,可是就算加高加厚城墙,终归也是个县府。如何撑过最初这几日,才是关键所在!

“传令下去,封死城门!”朱果厉声道。

在城门后叠起沙石,向来是坚守死战之意。高都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于敌手。只是不知府中会不会再有敌兵?

心思重重,朱果没把这些表露在脸上,而是道:“让郭县令安抚百姓,再增派两队民夫上城。”

传令兵飞快向城下跑去,朱果则大声呼喊,让城头的将士防备兵锋到来。

“擂鼓!”骑在马上,刘聪冷冷下领道,“只要高都城破,全军可入城劫掠。城中战获,尽归尔等!”

这便是屠城的暗示。刘渊重视声名,其实不怎么喜欢臣下肆意屠城。但是刘聪管不了这么多了。高都是块难啃的骨头,想要啃下来,就必须加重筹码。这里毗邻太行陉,乃是并州重要商道,又是梁子熙立足之地,不知城中积攒了多少钱粮。只是这道命令,就足以让部下燃起斗志。

果真,听到刘聪这话,那些将领目中都迸出凶光。隆隆鼓声响起,砲车、云梯、冲车齐齐向着城下冲去。

在打下了河东之后,汉国很是多了一批攻城器械,其中就包括之前险些打的他溃不成军的霹雳砲。虽然不如上党的砲车,刘聪也不会平白放过。只见几十个民夫用力扯动砲索,人头大小的石块呼啸着向城头飞去,立刻压住了对方如蝗箭矢。

盖着牛皮的冲车接踵跟上,不过里面藏的不是冲撞城墙的巨木,而是扛着沙袋的兵士。在车蓬的掩护下,冲车飞快向城下推进。等到填平护城河,就能搭上飞梯,抢攻城头!

然而这种种安排,并不那么顺利。城头的床弩发出锐响,射向霹雳砲,拉索的民夫立刻有人倒地身亡。十数个陶罐准确的投在冲车前后,牛皮淋上了黑色油脂,又被火箭攒射,顷刻烧成了一个火球。里面藏着的兵士惨叫着冲了出来,又被城头的箭雨射倒在地。

刘聪冷眼看着面前酷烈景象,纹丝未动。攻城的确会有损耗,特别是攻打高都这样的坚城。但是他们绕不过去,打高都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种诱敌之法。只有这样,上党兵马才会钻出躲藏的城池,与他们野战搏杀。

若是不能击溃上党兵马,就算夺了高都,也没有多大用处。而这次,他可不想再让那群人牵着鼻子走,落入预设的陷阱之中。此次决战的战场,将由他掌控!

“派三千兵前往太行关,两日之内,务必夺下太行陉!”刘聪冷声吩咐道。

三万人攻高都,也许有些难度。但是太行关那样的小关,三千人足够拿下!太行陉不比高都,他势在必得!

三千人马离开了大营,向着太行关方向而去。攻城的战鼓仍旧未曾停下,匈奴兵士如同铁与血构成的浊浪,狠狠扑向面前高耸的城墙。

“将军,匈奴开始攻城了!三万人马围困高都,还派了数千兵奇袭太行关!”

探马带来了最新消息。上党经过几次大战,其实兵力不算太多,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万。而且为了防备匈奴攻城,又派出了五千兵镇守各个城池。如今这一万五千人,要如何击溃倍数于己的敌人?

奕延面上冷若寒冰:“梁府呢?有无敌军?”

“未曾见到。不过斥候盯得死紧,若是出寨救高都,必会遭骑兵突袭!”

这就是匈奴此次战术。以攻打高都为饵,诱出他们的大军。不论对梁府还是对上党兵,匈奴都占着兵力优势,不惧野战。而放手不管的话,高都还不知能撑上几日,太行关更是能一鼓而下。

失了太行陉,匈奴便打通了前往河内的道路,届时将与西路军合围洛阳。若是能打下高都自然更好,可以以此城为据点,深深扎根在上党境内。莫说重兵威胁,只是梁府安危,就让人焦心。

敌军有个相当不错的将领。

然而奕延并未露出任何焦虑,或可说,这些战术,分毫未曾出他意料。

“命令拓跋鲜卑加快速度,护送完粮草,立刻前来黎亭。两日之后,大军拔营!”奕延命令道。

两日,便是他们“应有”的反应时间了。敌人要掌控全局,他便给那人主动。也唯有如此,才能在死地中挣出一线生机!

“崔师可在后堂?”一天的课程终于结束,梁荣走出了学馆,立刻低声问身旁亲兵。

“在。小郎君要过去?”那亲兵问道。

“嗯!”梁荣飞快点头。

那亲兵也不多问,踏前一步,为梁荣开道。这几日,太守府中多出了数倍防护,大多围在后宅,照看梁荣起居。看着这些盔甲齐备,杀气腾腾的亲兵,梁荣哪还能不知上党战危?只是没想到,阿父竟然派了这么多亲兵看护他!

若是上得战场,这些精锐当能杀不少敌人,却留在了后方,守在他身边。这让梁荣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无力,也像是羞愧。他知晓阿父经历过不少战事,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让他切身感受到战云密布的威压。

不过梁荣并未被这样的情况吓到。相反,他每日照常进学,在学馆中待足了时辰,才回去歇息。阿父未曾让他离开上党,就是要让他安定这一郡人心。再怎么担忧,梁荣也未露在面上。不过下了学,他就坐不住了,一定要去后衙看看,才能安心。

毫不迟疑,他向后衙走去。崔稷这些天要花不少时间在战略室推演战情,把控后军粮道。此刻不也不例外。只见小小后堂中,人头攒动,不时有吏员捧着书册快步出入。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沙盘,整个上党地形都描绘其上,就像把一郡之地摆在了眼前。

梁荣没有打搅忙碌的崔稷,只是躲在一旁,看着沙盘上的变化。从高都到潞城,快马也要一日,这应当是昨日的战况。匈奴来了多少兵?府中情况如何了?

“荣公子!”崔稷发现了梁荣的身影,快步走上前来,“可是下学了?”

“正是!”梁荣连忙对老师行礼,“荣儿耽搁先生公务了。”

“哪里的话。这些你早晚也要学来的。”崔稷不以为意,亲自带梁荣走到了沙盘前,伸手一指,“这是匈奴兵马,用黑旗代表,一支便是一千兵。”

那里密密麻麻插着不少旗,似乎有三十上下。梁荣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们在围攻高都?”

“正是,还有太行关也被攻了下来。”崔稷手指一点,指在了另一处。

看着代表太行关的小城上插了黑旗,梁荣的面色更难看了:“那……那我军呢?”

“还在黎亭,明日就要开拔。”崔稷简单答道。

梁荣数算不差,一眼看出了黎亭那些红旗的数量:“只有一万五千兵?能胜吗?”

他是读过兵书的,知道以少胜多的艰难。敌军都多出一倍了,高都能守住吗?

崔稷微微一笑:“这便是荣公子应当晓得的。战事瞬息万变,但是韬略要在出兵之前定下。有了应对之法,才有取胜希望。还有一样,奕将军是主公麾下最厉害的将领,大小十余战,不论兵多兵寡,未尝一败!”

梁荣的小心脏被这话猛地攥住了。未尝一败!这是何等豪迈之言!那张冰冷冷,也有些怪异的面孔冲入脑海。然而这次,他未曾生出以往的排斥之感。阿父教导那人的时间,比教导自己还多。是不是因为这个?若是自己再长几岁,是否也能替阿父出征,剿灭那些胆敢冒犯上党,乃至并州的恶贼?

看着小家伙满面通红的兴奋模样,崔稷在心底舒了口气。梁荣毕竟是主公独子,若是胆小怯懦,又如何撑得起这份大业?但是这些天,他的表现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如此处变不惊,就连不少成人都未必能做到。如今又对前方军事产生了兴趣,更是件好事。

“来人,取个胡凳来。”

着人搬来高凳,崔稷转头对梁荣道:“荣公子,我这边军务繁忙,无暇说太多。你若有意,坐在那里静静观看可好?”

梁荣用力点了点头,也不用崔稷催促,自己坐在了凳上,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崔稷微微一笑,不再管他,再次处理起繁杂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