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儿,醴酪寒凉,少用些。”看着儿子吃的香甜,梁峰忍不住笑道。

自从过完年后,梁峰就又忙了起来。为了应付即将拿下的冀州,晋阳再次开制科,准备取吏。一年两科,简直多的让人诧异。但是也没其他法子了,偌大地盘等着用人,根本不是矜持的时候。更何况如今并州安定,开科的消息也能传得更远,其他州郡的寒门或者小士族,纷纷前来寻找机会。这样的情况下,不取岂不浪费?

有了这件大事,其他的事情只能靠边让了。考试只要两日,改卷却不止这个时间。等到制科成绩公布之后,正好是三月三上巳宴。届时还要组织人手,进行九品考评。这可是并州四年来第一次恢复中|□□,意义重大。加之郭通这个朝廷任命的中|正官,怕是还有的折腾。

不过再怎么忙碌,梁峰还是抽出了一日时间,跟儿子共度寒食节。

寒食节不是什么大节日,而是并州习俗。三日不举火,吃冷食罢了。在这样春寒料峭的时候,吃上三天冷水冷饭,怎么看都不太科学。但是当年魏武帝曹操下《明罚令》,也没能阻止寒食节的俗例。到了梁峰手里,就稍稍变通了一下,把寒食节的三日缩减到一日,就设在清明前一天。

此时清明只是农历节气,并不是真正的节日,也没有节俗。梁峰引入了后世的做法,寒食禁火,吃冷食;清明举火,行墓祭。如此阴阳交替,一者悼亡一者求新,更容易被世人接受。春日冷食的时间虽然只减了两天,但是对体弱的老人孩子而言,意义可就重大了。光是缩短喝冷水的时间,就不知能避免多少疾病感染。

不过刺史府,并没有这样的顾虑。水都是前一日烧好放凉的,糕点凉盘也做了不少,就连干粥、醴酪这样的节令食物,都做了改良。像醴酪,原本是用粳米、大麦熬成酪状,加上捣碎的杏仁。到了梁府那些厨子手里,则在熬制过程中,放入羊乳和果脯,冷食清爽,热饮纯浓。到了寒食节,分发给府中幕僚,也算是节仪。

梁荣正是年幼嗜甜的时候,自然极爱这甜品一样的醴酪。听到父亲劝阻,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羹匙,夹了片白切羊肉放在嘴里细嚼。这肉煮的酥嫩,酱香浓郁,毫无腥膻,味醇色鲜,配上甜酱或是香醋,别有一番滋味。除了这两样,桌上还放着四种糕点,两道菜蔬,简直都不像是寒食节了。

梁荣哪会不知这是父亲配合自己的喜好,准备的宴食。这些日来,崇文馆正式搬到了晋阳,他也恢复了学业,跟梁峰相处的时间更少了。不过梁荣从不觉得寂寞,因为每每在这种细微之处,他都能觉出父亲对自己的爱护。比起馆中一众远离双亲的同窗,他已经极为幸运了。

慢条斯理用完了饭,梁荣漱口净手之后,忍不住问道:“阿父可要上衙?”

梁峰眉峰一挑:“怎么,荣儿想陪阿父消食吗?”

被识破了心思,小家伙的脸上显出些羞意:“阿父许久未同孩儿下棋了。”

病了一冬,姜达三令五申不让梁峰劳神,琴棋也在其列。现在身体好了不少,梁峰哪会让儿子失望,笑道:“那便让为父看看荣儿的棋艺长进吧。”

围棋也是贵族教育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梁荣自然要学。不过此刻,他摇了摇头:“荣儿想玩行军棋。”

当年蜗居梁府时,父子俩经常窝在宅中玩行军棋,有时一玩就是个把时辰。但是在梁荣进学之后,这棋就玩的少了。就连梁荣都有些怀念。

眉梢不经意的抽动了一下,梁峰也想起了当年的时光,不过那时缠着他玩军棋的,可不止梁荣一人。

如今邺城一月至多寄来两封信,还都是需要解码的军务密报,又能说些什么呢?这样几月不见的日子,其实也曾有过。但是别封他州,真的有些不同。

不过这些,很快被压在了心底,梁峰微微一笑:“怎么,最近学了兵法,想来一试?青梅,取棋来……”

梁荣的棋艺,确实有些增长,不知是不是兵书看的多了,有了点布阵的意识。不过没下几盘,对弈就一封加急的信件打断。

治所被乱兵攻破,西部都尉冯冲战死沙场,刺史丁劭移镇清河。冀州告危!

放下手中书信,梁峰呼出了胸中郁气:“要开战了。”

“将军,赵郡贼匪已被扫平。歼敌千人,夺回中丘、平棘、高邑三县。”

残破的城墙外,旌旗招展,兵马齐备。曾经的赵郡治所,如今已经成了大军行营。信都城破之后,奕延就率兵沿赵郡入境,清扫贼匪。此地距离乱兵洗劫已经过去数月,但是诸县的秩序仍旧未曾恢复。只因乱军攻入城池,便捣毁县府,杀官开仓。失去了牧民之官,下面的百姓自然变作了无头苍蝇。只是短短几月,城池就荒败不堪,宛若鬼蜮。

就算清缴了匪患,还能把这城池恢复如初吗?

“命参军入城,接管防务!”奕延对身边侍立的军司马道。

这次出兵,和以往最大的不同,正是参谋营的配置。并州军大多配有参谋,不过这些人不是将帅私部,而是由刺史府直接指派,化归一部,为将帅提供对阵方略参考,以及其他军事支持。因为这样的人才有限,参谋人数并不很多,一万大军也未必能配齐十人。而这次奕延军中的参谋,足足有一营建制!

这些人,都是从并州各郡县选□□的老吏,经过数次考核,政绩卓越,能力出众,也有不少应对危机的经验。他们的职责,也不是征战,而是在战后快速进驻城池,接管一城政务。

这次乱军为祸过甚,那些被洗劫过的城池,已经无法建立有效的行政机构,造成了权利真空。不论是朝廷还是冀州刺史,都无暇管理这些沦陷的孤城。这就成了渗透冀州郡县的最好时机。

只要这些吏人进驻之后,安民、抚民、建立有效防御机制,乃至垦荒、收容流民等一系列政务就能及时展开。在战争中缴获的粮草物资,也能快速消化,变成人力资源。要知道这次乱兵劫掠的,可不仅仅是城池,还有为数不少的士族公卿。带不走的辎重物资,很多被焚烧遗弃,但是更多财物,还在乱军手中。若是能尽数扫平,发一笔横财不在话下。

江应飞快道:“属下这就安排。不过将军只攻赵郡吗?常山郡呢?”

常山郡辖下可是有陉道,是幽并两州交战的必争之地。就这么放着不管,岂不可惜?

奕延摇了摇头:“拖不得了。十日之内,王浚必会发兵!”

冀州可不只一人盯着,北面的王浚早就垂涎欲滴。听到信都被破的消息,怎会弃之不顾?他手下的鲜卑兵,最擅长的正是奔袭,不出十日,大军就会兵临城下。对方有十万骑兵,他手头不足一万的步骑混合,怎能抢得过?

现在不是徐徐图之的时候了,必须使出雷霆一击!

江应也是精通兵事之人,听到这话,面色就有些变了:“可是贼兵足足三万有余,又是初胜,气焰正旺。立刻迎战,未免吃力。”

刺史府定过不少谋略,其中一条就是趁王浚出兵时,侵占更多冀州城池。然而定策是定策,具体指挥权,还在奕延手中。只要他下令,战术也会随之调整。

“敌人马军数量不少,大胜之后,极可能逃出冀州。若想拦住,必须尽快与其展开决战。”奕延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迟疑。

这已经不单单是占地的问题了,更是截获大批物资,并且抢在王浚之前掠取军功的重要时机。奕延想的清楚,主公要的是这一州之地,若只是占城,早晚还会被人夺取。若是因军功取了冀州都督的头衔呢?那便大不一样了!

如今冀州已无领兵之人,甚至刺史也岌岌可危。此刻在拖延,才是失了最大战果!

听奕延这么说,江应倒吸了一口凉气:“将军所虑甚是。只是我军兵力,终归远逊贼兵啊!”

这可不是并州的百战之士,而是刚刚操练,还未上过战场的新兵。比起乱军,也强不了多少。更何况人数只有七千,尚不足敌人的三分之一。这样仓促接战,能胜吗?

“无妨。这仗,可以一试。”奕延的目光望向身侧颓败城墙,沉声答道。

在清扫赵郡贼寇时,奕延其实做了不少战前准备,也仔细调查过对手。乱兵之首,也是一位羯将。一个远离故土,未曾投奔主公,反而为祸州郡的族人。这让奕延胸中激起了浓浓战意,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说出“劝那些作乱族人投靠主公”的愣头青了。

这样一支乱军首领,非但不能招抚,还应斩尽杀绝!若是任其坐大,说不好要对其他族人产生影响。并州在主公的安排下,好不容易接纳了羯族,让他们在上党安稳生活,亦如其他子民。若是生变,谁能救他们?

这领军之人,不是个简单人物!为了主公,为了并州,都要尽快斩除隐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