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小心翼翼地上前谏道:“皇上,刚又把饭菜热了热,不如……先吃点东西吧!”

唐天霄皱眉,厌烦地瞪了他一眼。

随从便伏跪在一边,不敢说话,求助的眼神慢慢瞥向身后。

唐天祺正站在帐蓬前发愁,见状悄悄挥手,令人端了一银盅参汤,亲自端了送到唐天霄跟前,道:“皇上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请保重龙体。这样捱着,如果有了消息,就是要想救人,身体吃不消呀!”

唐天霄怒道:“谁说朕要救她?若她存心要离朕而去,等朕抓到她,非把揭了她的皮不可!”

“是,是,是!”

唐天祺笑道,“可要整治她也得精神饱满地去整治她呀!难道非要让她看着皇上一离开她就满面憔悴的模样?”

唐天霄愈恼,唐天祺却愈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扯着他的臂膀道:“皇上如果不愿意吃饭,就喝了这盅参汤可好?好歹养养精神。皇上不把我当弟弟,太后却还把我当侄儿,若和我一起还饿出了病,只怕会把我关在黑屋子里喂老鼠!”

他婉言相求,把兄弟母子之情都搬了出来,唐天霄还真的不能不动容。

他啪地在唐天祺脑袋上敲了一记,接过参汤来,一气便喝光了,狠狠将银盅掷到峰下,恨恨道:“最好她此刻就在峰上,一盅过去砸破她脑袋才好!”

唐天祺笑道:“她的身手敏捷得很,便是在峰下,只怕也砸不着。白白可惜了那只银盅子,若山里的猎人樵夫捡到了,说不准会拿去换怡红院一夕香梦。”

那参汤却是热热的,熨得胃肠一阵暖和,连手足也似有了些暖意。

唐天霄知他一心开解自己,拍拍他的肩,叹道:“朕知道你是把朕当亲哥哥看待的。便是……便是天重,你也未必真的那样恨他。只怪那些夙世恩怨难解,误了他,也险些害死朕。”

唐天重与唐天祺俱是摄政王唐承朔之子,唐天重之母好妒,虐杀唐天祺之母;又因摄政王和宣太后的私情想杀宣太后,却反被宣太后母子除去。

两人均不忘杀母之仇,一个掀起了康侯之乱,战火连天,一个却与亲兄虚与委蛇,最后关头联合堂兄反戈一击,以致唐天重大败,不得不远走花琉,另谋出路。

若细论起来,唐天重威凛重义,唐天霄潇洒随性,唐天祺温和乖觉,这三兄弟的脾性本该十分投合才是。

但有时候,性情相投并不意味着两个人就能成为知交,尤其是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权势争斗里,稍不留心,便不得不你死我活。

唐天祺给他提起,倒是真的伤感起来,叹道:“或许我也算是报了仇了。可有时想起他对我的情分,又觉得寝食难安。我曾害他和清妩失去了孩子,总想着这几年那些姬妾老是保不住胎儿,会不会是因为报应。”

唐天霄道:“你又胡说了。论起行事狠辣,你如何及得上朕?如果朕愿意,朕那些后宫随时能给朕生上十个八个皇子公主,何况是你?”

他望着乌黑的天穹间格外清明的星子,却忽然顿了顿,自语道:“不会这丫头便是朕的报应吧?真真快把朕折腾死了!”

唐天祺怔了怔,笑道:“怎么会呢?我瞧着她这性情爽直可爱得很,多半是临时出了点什么意外而已。就你疑她,一直猜忌她在和北赫人联手骗你,自己想不开罢了!”

唐天霄怔忡片刻,忽冷笑道:“便是骗朕,又怎样?朕既然已经站在这大周的最高处,该做的事,总还是要做的。只是朕必不饶她!”

他愤愤说完,转身往帐篷走去。

快到帐篷时,才略顿身,疲倦道:“朕休息片刻,才好……想想怎么整治她。你在外守着,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朕。”

“是!”

唐天祺答应着,却抬头望了望天色。

这么晚了,今天应该不会有动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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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霄身心俱乏,入睡颇快,但睡得并不安稳。

朦胧间,又是可浅媚妖娆如蛇的身躯缠过来,却笑容清澈。

“清妩姐姐教了我一支《薄媚》,叫我远离家国是非,以求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他迷糊中答道:“我也盼你远离家国是非。我愿和你同求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可浅媚却似未听到他说话,继续叹道:“《薄媚》讲的是越王用美人西子施展美人计复仇之事。吴灭越兴,西子被目以妖类,殒于鲛绡之下。”

他说:“史载,西子心仪的似乎是越国的一位大臣,可在吴十年,却爱上了吴王。”

她便捧着他的脸笑道:“换了我也得爱上吴王,听说他和你一般的风度潇洒,很有几分美色!”

“于是呢?”

“于是我不听母后的了,我不想迷惑你让大周大乱,我只想两国安泰,所有在意我的人,我在意的人,都不用担心随时丧命,朝不保夕。”

她欢悦地格格笑着,将他压倒在地上,亲着他,去解他的衣带。

唐天霄心舒神畅,正缠绵之际,却惊慌地蹬起了腿,叫道:“死丫头,别再想着作弄我!”

恍惚间,他似乎在肮脏不堪的干草上,有小小的生物一只接一只爬上他的头发;又似乎被哄到了小舟上,她晃动着船,看着他晕眩得站不起声,得意地格格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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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霄惊醒,慌忙坐起时,却身上帐篷内的锦褥上卧着,耳边却还是那丫头促狭得意的笑声。

他定定神,那笑声才渐渐地逝去了,周遭一片平静,显然情势并未有变化。

可他为什么会突然做起了这个梦?

梦中的有些话,分明他们在大理寺大牢中互剖心迹时说过的。

那时,他终于确定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喜欢她。只因她说,她不会让他的大周大乱,只求两国安泰,岁月静好。

他的背脊上忽然冒出了汗意,隐约有些完全不同的想法春笋般窜了出来,尖尖的,扎得心头阵阵疼痛。

她是北赫的公主,却没听北赫太后的安排,全心投向他的怀抱,当真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他也曾偶尔想过,却不认为需要为此事考虑太多。横竖大周强大,北赫式微,她已是他的淑妃,他有足够的实力保住她并保护她。便是北赫不悦,如果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默认这桩弄假成真的和亲。

但可浅媚来自北赫,便是下了决心,会不会因此觉得她自己对不住那些对她寄予厚道的北赫亲友?

而她那些北赫的“亲人”,发现这颗棋子忽然自己会动了,会不会恼羞成怒?

她根本不是李太后的亲生女儿,甚至很可能连可烛部的公主都不是。

卸去了那点利用价值,她在北赫真的有知疼着热的人吗?

唐天霄忽然发现,其实他并没有下过工夫去了解她的过去。他根本不知道北赫把她当作亲人的家人到底有哪些。

他只知道,可浅媚行事泼辣,任性不羁。

她怀念着北赫人对她的好,把很多人当作了亲人或好友,从不认为那些人有一天会翻脸不认人,也从不认为自己真心喜欢大周皇帝和有心狐媚大周皇帝一样危险,——甚至致命。

他喘不过气,猛地跳起身来,奔出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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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祺很是尽忠职守地守在外面,见他奔出,愕然道:“皇上,怎么不再睡一会儿?早着呢,这会儿还没到四更天。”

唐天霄急促吩咐道:“快,传令下去,禁卫军即刻撤兵回京,留下暗卫潜伏候命就好!”

唐天祺应着,叫来传令兵急急吩咐了,又纳闷道:“皇上,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唐天霄擦着额上的汗,低声道:“天祺,只怕……只怕你说对了。一旦面临大事,朕总在防范他人,很少设身处地为人着想。只怕……只怕朕害了她了!”

而不是他原来想象的,她辜负了他。

唐天祺见他神色不好,忙扶他进了帐篷,让侍从点了灯烛,找水来给唐天霄喝时,山道处又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卓锐捧着一只扁长木匣,一脸凝重地奔了过来,回禀道:“皇上,刚山下落单的禁卫军又接到密林中掷出的木匣,急着通知同伴去追击时,已经来不及了。扔出木匣的应该是个身手高明的男子,他还传了一句话。”

“什么话?”

“说这木匣需呈交大周皇帝陛下御览,旁人看了,免不了杀身之祸。”

卓锐呈上木匣,却疑惑道:“匣内之物似乎很轻,不晓得会不会另有机关。”

唐天霄伸手去取时,唐天祺一把抢过,道:“什么杀身之祸?我先看看吧!”

唐天霄知他怕有机关伤着自己,忙道:“小心!”

而唐天祺已将匣子背着自己打开,看看无甚动静,这才转过匣子,大开着放到案上。

的确没多少东西。

最上面,是一封未缄口的信,下面则是件满是血污的破碎衣裳。

唐天霄一见,便认出是可浅媚失踪时所着衣物,忙拎起看时,遍是撕破和鞭子抽打出的破洞,零落得几乎不能蔽体。

再下面,居然还有一件肚兜,除了血腥气,另有某种属于男人的异味飘出。

那样的私物,旁人自是不敢看,侍从固然悄悄退出帐篷,连卓锐都退到帐篷门帘处,低了头不吱声。

那肚兜更是满是血渍,几乎辨不出原来浅紫的底色,倒是一对眼熟的鸳鸯依然在新鲜的血污中游得欢畅。

肚兜的下端,除了血渍,另有大片湿淋淋的黏腻之物沾染得四处都是。

唐天霄、唐天祺俱是早历男女之事的,只看一眼便晓得了那是什么,顿时头皮发麻,连心都寒了起来。

唐天祺不敢和呆若木鸡的唐天霄求证这些是不是都是可浅媚衣物,别过脸将信封打开,抽出看时,却只一行字。

他轻声念道:“滋味甚佳。明日当侍之以梳洗。”

唐天霄蓦地怒吼:“闭嘴!”

唐天祺一吓,忙把信笺扔到桌上,再不敢说一句话。

许久,唐天霄踉跄退了一步,无力地跌坐在地,拿手抵着额低低喊道:“天哪,浅媚……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朕……朕都不舍得弹她一指甲,唯恐她不快活……”

唐天祺犹豫道:“现在……还要不要继续撤兵?难道真让那些北赫人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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