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七一惊,低低道:“皇上,十天半个月后呢?还……还关着?”

可浅媚素来活泼好动,又任性惯了的,真要一直关着,还不把她逼疯了?

唐天霄迟疑片刻,哼了一声道:“十天后,你们再去问她,还敢不敢闹了!再闹,继续关!”

靳七便不再说话,却也暗自忐忑,猜不出十天后可浅媚会不会低头屈服。

可浅媚任性不假,可她也甚有眼色,不该看不出此时已不能再来触犯唐天霄,又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等大闹深宫的事来?

靳七想不通,唐天霄却想着她必是铁了心和他作对,便更是满怀愤郁,心口某处似抽疼得坐立难安,好容易调节过来的一点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看内侍领了旨出去了,他再也没心思看什么折子,一拍梅婕妤的肩,温和道:“陪朕出去走走吧!”

梅婕妤低头应了,乖顺地随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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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乾元殿,经了交泰宫和熹庆宫,再往北出了熹庆门,便是御花园。

这皇宫几经皇朝更迭,多在南朝那些风流天子手中,往往后宫充盈,房屋便觉逼仄,因此不断修建殿宇,反而把御花园的地盘日渐占去,这御花园也便越修越小。横竖京畿附近另有皇家园林,帝妃们若要踏春赏景时,多半便出宫游幸去了。

如今唐天霄后宫妃嫔虽少,却素尚俭约,故而皇宫中并没有做过太大修整。御花园内的树木多以百年以上的松柏为主,走到前方临溪馆附近,才见得梧桐、玉兰、银杏、丁香等树木散布于贯穿园子的水池附近。

此时松柏尚算翠郁,密可遮天;而梧桐、玉兰等都开始缓缓飘落黄叶了。

唐天霄素爱阔朗景色,自是怏怏不喜,勉强走到水池一边的萃芳亭,倚栏坐着望向亭外风光。

江枫渐老,汀蕙半凋,衰荷残叶在秋风里簌簌而颤,水色虽是清明,却在树影下显得幽杳,更是添人几缕烦绪。

他不耐烦问道:“这才刚入八月,怎么这里便已这等萧条?紫薇应该还未谢吧?其余如芙蓉、玉簪也正开花吧?连菊花也不见。这御花园到底有没有人在管着?”

靳七忙道:“今年秋意来得晚了些,菊花的确还未开,不然这里沿着亭子往那边桥上,一路都会放着各色菊花呢!不过已有桂花开了,月桂和金桂都开了,就在那边绿芸亭就可以看到,香得很呢!皇上要不要到那边坐坐?”

唐天霄撑着头,摆手道:“罢了,那桂花也太香了点,熏得人头疼。”

坐了片刻,他问梅婕妤:“会泡茶么?”

梅婕妤点头道:“宫里的姑姑教过。”

唐天霄必知她被德寿宫送来之前,必定学过怎么服侍他,怎么顺他心意讨他欢心了。

他心下索然,却道:“那好得很,去沏一盅茶来给朕尝尝罢!”

梅婕妤应了,急急回乾元殿预备时,唐天霄心情才略好些,望着那潺潺的溪水,笑道:“以前朕闲得很,时常过去静宜院那边钓鱼,倒觉很有趣味。一转眼这些年过去,旁人看着朕不知怎样金尊玉贵,却似过得比从前更累一般。”

他沉默片刻,又道:“便是朕钓上鱼来,也没有那个妃嫔有那等好手艺,再为朕做一碗鲜香的鱼汤了吧?”

靳七笑道:“若皇上说一声,还怕这些妃嫔不立马学上一手好厨艺?只怕皇上忧心国事,再没那个心情特地去尝一碗鲜鱼汤。”

“算了吧!”

唐天霄叹道,“厨艺也要天份的,哪能个个都学得会?如果是沈皇后,多半会偷偷叫宫人做一碗送上,说是自己做的;若是杜贤妃,手艺平平却天天送上一碗来,朕也消受不起;再说那个可浅媚,指望她下厨做一碗汤,还不如指望朕自己动手做,说不准做好了还得先给她盛上一碗!”

他说到最后,不自觉地便又抬高了声线,甚是愤恨。

靳七心里叹气,却不敢说一个字。

可他忽然觉得,如果可浅媚总是这般惹唐天霄生气,真的不如死了好。

至少唐天霄认识她之前,从没犯过头疼的毛病,现在却时常头疼,太医已经说了,再调理不当,只怕就会酿作无法除根的风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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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婕妤却去了许久都不曾回来。

唐天霄有些讶异。

明知他在等着,这么乖觉的女孩儿,没道理拖延这么久也送不上一盏茶来。

他冷风吹得够了,心情却不曾好转,便要立起身离去时,那厢梅婕妤已垂着头姗姗而来。

她将手中乌木茶托放在石凳上,上前见了礼,才提过茶壶,在碧玉茶盏里冲了一盏奉上,惴惴不安地说道:“耽搁得久了些,只怕茶味儿不如皇上寻常喝的好。”

唐天霄喝了一口,果觉有些凉了;垂头看跪在脚边的梅婕妤,也正惶恐地向他张望,一触他的眼神,忙避了开去。

但唐天霄还是立刻发现不对,皱眉道:“你的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

“说!”

“是……是臣妾捧了茶过来,只顾走着,经过熹庆宫时不慎冲撞了皇后娘娘,李公公便教训了臣妾。”

“教训?”唐天霄眯着眼,看着梅婕妤红肿的脸和唇边隐见的血丝,“朕封的三品婕妤,什么时候劳李彦宏那个奴才来教训了?”

他扬声高喝道:“来人!传李彦宏!”

他为散心而来,不喜人多,贴身相随的只有靳七,可早有内侍和宫人远远候着传召,此时听得他高声吩咐,立时便有人奉旨去了。

梅婕妤忙叩头道:“皇上,是臣妾一时疏忽,对皇后失了礼数,是臣妾的错……”

唐天霄冷然道:“你一边站着去!若是换了淑妃,早就一顿鞭子打得那奴才满地找牙了!就晓得这些奴才,只懂得欺软怕硬,柿子拣软的捏!”

梅婕妤不敢争辩,只得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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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时,几名内侍领了李彦宏过来见礼。

李彦宏是沈皇后的心腹之人,素来骄狂惯了,连唐天霄也向来礼遇几分,因此虽看到梅婕妤侍立一侧,也不太过慌张,如仪上前见礼。

唐天霄也不叫他平身,沉着脸道:“听说,你打梅婕妤了?”

李彦宏忙禀道:“皇后娘娘刚从熹庆宫步出,这梅婕妤眼见着皇后过来,不但不上前见礼,还和皇后抢道,赶到皇后前面去了。梅婕妤得了皇上宠爱,破格拔擢,不说从此谨侍君上,反而如此目无宫规,因此奴婢斗胆,令人小小教训了下。”

梅婕妤听闻,顿时吓得泪如雨下,跪地叩头道:“臣妾不敢有心冲撞皇后,实在是手中端了茶,记挂着耽搁久了会变味儿,只顾向前走,没留意到皇后到了近前。臣妾已得了教训,以后再也不敢了!”

“哦?”唐天霄且不理她,只抬头向靳七道,“咱们这宫里是不是有这规矩?正三品的婕妤犯了错,可以由从六品的熹庆宫内侍总管来教训?靳七,你是乾元殿的总管,是不是可以连朕的皇后都去教训教训?”

靳七躬身陪笑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侍奉皇上和各宫娘娘,是奴婢的本份!”

李彦宏听得话声不对,忙道:“奴婢并不敢教训梅婕妤,是皇后看她太过嚣张,示意奴婢让人动手的。”

唐天霄正喝着茶,闻言将那碧玉茶盏重重掷在到地,喝道:“胡说!凤仪一向贤惠,哪里会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便下手打人?以下犯上殴打宫妃在前,贪生怕死诿过国母在后,朕安能容你!来人,拖下去,杖打五十!”

李彦宏大惊,忙叩头道:“皇上,皇上,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皇上饶命,饶命啊!”

唐天霄看也不看,向梅婕妤道:“再给朕倒茶。”

梅婕妤闻声,只得站起身,又给他倒了一盏茶。

带来的茶具里,原有一套四个茶盏,都是碧玉所制,珍贵异常;如今掷了一个,却不成套了,唐天霄也不在意,只是悠然地继续品着茶。

靳七见唐天霄并不想改变主意,悄悄向两旁犹豫着的内侍一示意,顿时上来两个年轻力壮的,把李彦宏拖起来便走。

听得李彦宏一路求饶,片刻后又是被杖打时凄厉的嚎叫,梅婕妤脸色发白,哆嗦得连站也站不住,双腿一软又跪在唐天霄脚边,不敢说一句话。

宫中责罚受杖,一般都在偏殿或角门处,此地离御花园的角门却不远,李彦宏的惨叫竟然声声入耳,连棍杖击在躯体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想着这人是熹庆宫里向来横行霸道的李彦宏,众人都有些头皮发麻,唐天霄却仿佛没听到,自顾喝着茶,默然望着亭下清澈的流水和摇曳的残荷,再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摸打了有二三十下,那边有宫人急急通传:“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便见前方大群宫人奉着两位娘娘急急奔来。

沈皇后赶得匆促,发丝略见凌乱;身后那位宝和宫的谢德妃跟不上脚步,已是气喘吁吁。

谢德妃的身体也不大好,份位虽尊,但从自可浅媚得宠,连唐天霄的面都不容易见到了。

唐天霄唇边勾出一丝笑意,已望向沈皇后,笑道:“凤仪,听说朕在赏这秋景,也起了雅兴前来伴驾了?”

沈皇后瞪了梅婕妤一眼,顾不得和唐天霄扯那些闲话,便跪上前说道:“皇上,这梅婕妤的确目中无人,连臣妾都不放在眼里,臣妾才令小李子出手教训,委实不能怪小李子呀!”

唐天霄面色一沉,正容说道:“凤仪,体贴下人是好事,可信着下人撺掇颐指气使,便是你的不对了!朕就瞧着你这性情比初进宫时差得远了,多半就是这起奴才调唆的!这比以下犯下更是可恶!来人,传朕口谕,再加五十杖!”

五十杖下来,这人还不晓得能不能活得了,何况再加五十杖?

沈皇后唬得魂飞魄散,忙膝行上前,急急禀道:“皇上,真的不关小李子的事!不信,皇上问德妃!当时她正伴在臣妾身畔,前后情由看得一清二楚!”

谢德妃正跪在她身后,闻言正要说话时,唐天霄蓦地道:“德妃,听闻你近日身体不好,不在宝和宫好好休养,又出来乱跑什么?”

谢德妃给他冷冷一瞥,心头一悸,原来打算说的话便犹豫着一时说不出来。

唐天霄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忽见那边路上卓锐正往这边走来,看到眼前情形,正往一边避去,立刻扬声唤道:“卓锐,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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