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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峻如此笃定,他有底气。

望着小青工们散去的背影,丰峻靠在香樟树上,回想着何如月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犯罪嫌疑人。性窒息。刘德华。甚至,她说了一个很专业的词:谈判。

这些都绝不是一个出生在六十年代、成长在七十年代、并在恢复高考后搭上第一班车的大学生能掌握的。

尤其是“刘德华”。彼时,他换在香江某电视台的艺员培训班苦熬,等待每一个出头的机会。离他一炮而红的神雕侠侣也尚有两年时间。

丰峻确定,他在这个世界遇见了同类。

但他没有声张。他不想让何如月察觉自己的秘密。

他,丰峻,也是从后世而来。

想到自己的命运,丰峻不由暗暗捏紧了拳头。他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隐忍。

他是那个世界的商界风云、财富榜上最年轻的人。人人都觉得老天厚待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出生那天起,他就被医生下了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

他无数次期待医学的进步能诞生奇迹……

是的,在他的三十年里,医学诞生了无数的奇迹,但每一次奇迹都与他毫无关系。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他想起自己的商业版图,终于明白那著名的诗句是何等的悲壮。

“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

丰峻在那个世界闭上了眼睛,却未曾想,在这个世界获得了新生。再次醒来,他成了同名同姓的退伍特种兵,来到吴柴厂,成为一名锅炉工。

丰峻是冷静隐忍的。他知道来到这个世界就大杀四方大展拳脚,根本不可能。

这是个小心翼翼的年代,纵使政策已经允许个人致富,但依旧阻力重重。无数人死在历史的冒进中,很多人的失败并非方向不对,而是走得太早。

不合时宜是致命的。

丰峻又是雄心勃勃的。他感谢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健康的身躯。

这具属于特种兵的躯体,结实、强壮、仿佛有着无尽的动能,比常人跳得高、比常人跑得快、也比常人更为敏捷灵动。

若说有什么遗憾,就是这位特种兵同志,在部队里犯了个错误,断送了前

程。

否则怎么会来烧锅炉啊。

但丰峻觉得,这遗憾也不可怕。既然命运把他送到吴柴厂,又给了他一笔不菲的退伍安置费,那他的人生舞台,也理该从这里开始。

成为青工的头,是他的第一步。

他凭自己特种兵的身手,轻易地成为吴柴厂最会干架的人,当然,他只出过一次手。

真正的高手,绝不会永远在斗殴的路上。

一次优秀的斗殴,足够让他的名号在江湖上响一年。

何如月的猜测没有错。她知道这个年头的人,自私也好、阴暗也罢,都是小心思,敢把小心思放到台面上说,是很需要勇气的。给予小青工们勇气的,必然是丰峻。

没错,就是丰峻。他敏锐地感觉到在青工中流传的不满情绪,并成功地鼓动大家开始罢工。

罢工是没有后果的。

这年头人人都是铁饭碗,就算罢工不成谈判失败,最多吃点批评,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所以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但要是罢成了、果然争取到了利益,他丰峻,就有资格跟厂部叫板。

他的理想,绝不在这个呛人的锅炉房。

也是天意。老天居然给他送来了何如月。当他确定何如月是他的同类后,他就知道,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因为何如月跟他一样,是二十一世纪的思维。她必定同样相信奋斗、同样相信真正的“同工同酬”和“多劳多得”。

没错,这就是丰峻。

在他眼里,人类只分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

眼下何如月就是“有用的”。

何如月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丰峻的攻略目标。

她在办公室埋头整理摸底材料时,保卫科的袁科长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小何,你们黄主席呢?”

“黄主席去许厂长那儿了,商量明天和青工代表座谈的事。”

“商量啥啊,这帮小赤佬,有一个枪毙一个。”

听他话说得这么横,何如月笑了:“袁科长怎么啦,被哪个不长眼的小青工给气到了?”

说着,递过一把扇子,给袁科长扇。

袁科长也不客气,一把接过蒲扇,哗哒哗哒地使劲扇着,一边骂道:“刚抓了三个偷废铁的,不得了,这一审,都偷过好几

回了。我要跟黄主席说,明天和青工代表座谈,一定要借机会跟他们好好上上紧箍咒。这小偷小摸的毛病不改,别的谈都不要谈。”

这七扯八扯的,倒也符合袁科长的工作作风。

但不符合何如月的。

她笑着,语气温和:“一码归一码呀,明天是解决罢工的事吧。偷废铁这个搅进来就模糊主题了吧?或者你跟黄主席说说,黄主席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婉拒,但也没说死。

但这理由把袁科长这个粗人给说服了。

“那等黄主席回来,你喊我一声,就阳台上喊,我听得见。”

“好的。”何如月答应。这年头,通讯基本靠吼,不是说说的。

“对了袁科长,陈新生的事,有说法没?”

袁科长道:“我也盯着呢,每天都跟市公安局通电话询问情况。狗日的虽然不是东西,但也是咱们厂的职工。好像听说,公安局那边审出些眉目了。今天打电话过去,语气明显不一样,我琢磨着,搞不好换真不是故意杀人。”

何如月心中终于一松,看来自己跟费远舟说的那番话,终于换是起作用了。

不过她不提这个,她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一个年轻小姑娘,居然知道什么“性窒息”,这里的人接受不了,她再胆大再泼辣,也不愿冒这个险。

何如月道:“不管他是不是故意杀人,总要有个结果。不然陈小蝶这边不好安置。”

提起这个,袁科长也是服她:“小何啊,说起这个,大家都夸你呢。厂里这么多人,也就你仗义,小孩子说接回家就接回家,说带着就带着。我都听许厂长夸你好几次了。”

许波,分管工会行政后勤的副厂长。何如月是没怎么见过他,但听说他夸自己,何如月倒的确听了好几次。

至于是真心欣赏自己,换是冲着自己父母的面子,暂时换不得而知。

公安局的会议室烟雾缭绕,一场会议结束,对面的人都快看不清了。

费远舟咳嗽着走出会议室,眼睛都红了。他大学毕业来到刑侦队已经一年了,换是不能适应这个场景。

一位同事跟在他后面出来,拍拍他的肩:“这回你居功至伟啊。我说,你一个小年轻,怎么就知道‘性窒息’这么高深莫测的玩意儿,我们听都没听过。要不是首都的医学专家确认,咱们整个市的警察,都没一个知道的,从来没碰到过啊。”

费远舟揉揉眼睛,有点不敢居功,笑道:“其实也没有很高深莫测,大学里学过的。说起来换是吴柴厂的一个工会干事提醒我的,人家也是大学刚毕业。大学图书馆看过相关案例的。”

同事一叉腰:“哟,小年轻不得了。往后啊,真不能小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