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道昏君(十三)(1/1)

韩涼当时跟在殷离身边,一眼便识破了好友的苦肉计,出谋划策让殷离按兵不动,假意帮忙,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太子杀了崇宁帝,他们清君侧的名头便更正了。

可殷离不同意。

临门一脚给收回来了,韩涼好说歹说都劝不动他,最后也气得甩袖离开,道,你自生自灭吧!

殷离就这样联系了他好不容易布在京城的人,给崇宁帝的膳食中悄悄地下了药。

这药自然是慢毒,药食混进了食物里,无色无味,崇宁帝身体不适,太医诊治也不过是说身体发虚罢了,补补就好了。

谁知越补越糟。

崇宁帝躺在床上,一点也没有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得解灵均一阵唏嘘,竟然在这节骨眼儿软了心。

跟殷琅道,他快不行了,就留他在这里呆几天,坏不了大事的。

是坏不了殷琅的大事。

但他坏了殷离的大事。

这一拦,人死便被按在了殷离的头上,他本来也没有太多的叛反心,现下好了,如若不反,死的就是他了。

解灵均给任何人都留了后路,就算是弑君,也有殷离给他留后路。

——可没人给殷离留后路。

要么造反,要么死。

而殷离远在西戎,还没见到先生。

他不想死。

……

殷离抱着他,突然转移了话题,道,“先生,你哄哄我罢。”

解灵均皱了皱眉,直白道,“你明知道我骗你。”

殷离低着声音道,“骗我也好。”

“先生,骗骗我吧。”

“若没有你,殷离便不是个人了。”

他这话说的真让人难受。解灵均长叹了一口气,顺势摸了摸殷离的头,良久,才安抚道,“你别乱想。”

“崇宁帝于我至少有知遇之恩。”

“你也知晓你先生的学识。”

“能当上国师,入宫为官,已经是不错了。”

他拍了拍殷离的背,仿若初见那日晚上,他安抚着殷离睡觉一样。

他那时还以为,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子,是小太子呢。

解灵均想起趣事,便开始“咯咯”地笑,笑了两声,突然静了下来,道,“殷离。”

“是你让韩涼教殷璟的?”

那不然谁能指示那个恶臣?

殷离不说话,良久,才闷声道,“不提别人了,先生。”

“让我抱会儿。”

“左相吵得我脑袋疼。”

过来一会儿,有人来通传,说是太医院来人诊脉了。

解灵均从床上坐起来,演戏要演全场,自然笑着对殷离道,“我胃现在也不是很难受了,让他回去吧。”

殷离摇了摇头,道,“既然来了,便诊个平安脉。”

解灵均还推搡着不要,结果看见进来的人的时候,立马改口道,“那便诊诊吧。”

来人居然是辛泽。

辛泽提着药箱进来,看了解灵均一眼,便低头对殷离行礼,殷离看着他,眉头一挑,却没有说别的,只是让诊脉。

多年未见,解灵均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都要哭了出来。

妈的,辛泽还欠着他二两银子呢。

解灵均本来一位世家公子,翩翩如玉,美名远扬,自从当了国师,便被人背地里议论了个遍,说他不知廉耻,不知上进。

原主也管不住这些个人的嘴,又不在乎,便任凭他们说了。

当时与他交好的走的走跑的跑,只有辛泽和韩涼二人还与他交好,辛泽自认识人很准,确定解灵均不是那等以色侍君的人,而韩涼。

韩涼没资格在道义上否定解灵均。

而解灵均发觉殷离不是殷琅,被囚深宫,日日发脾气时,身边但凡跟他有关系得都被殷离拿过来威胁了个遍——除了韩涼。而辛泽,作为与解灵均最要好的,自然是被威胁得最惨的,不然以他的本事,现在怎么着也是太医院院首了,何苦现在还碌碌无为,籍籍无名。

辛泽行完礼就过来把脉,解灵均靠在殷离怀里,一副居于人下的姿态,在老友面前,有些挂不住面子,便低声对殷离道,“你先出去。”

殷离不动。

解灵均皱了皱眉头,软声道,“阿离,算我求你,太难看了。”

殷离的手一顿。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被解灵均哄得离开了。

他脑子里满满都是解灵均的“阿离”二字。

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这两个字,是殷离听见过的,对他最亲昵的称呼,只在他还未去西戎,还被先生教导的时候,有幸听到先生唤过。

后来他将解灵均关进皇宫,那人日日叫自己殷琅,后来发现了,便畜生,孽障得叫,再后来,就是陛下,圣上。

再无之前的亲昵了。

辛泽坐下,伸手诊脉,一句话也不曾说过,手中擒着一小张宣纸,面无表情地趁机放进了解灵均的手中,又把了半晌脉,才慢慢道,“气血上涌。”

“补得过了。”

解灵均一噎。

他还是那副温润模样,多久都不会变,淡淡道,“臣开服药,养着喝,少沾些荤腥,多食瓜果蔬菜……”

他絮絮叨叨了许久,一句话颠来倒去地说,偏生他自己意识不到。

辛泽哪里都好,就是太絮叨,太磨叽。

听得殷离都有些不耐烦,扬声道,“行了,吩咐人下去熬药吧。”

辛泽收了自己的药箱,脸上也没有见到解灵均的欣喜,只是低着头,拖着步子,缓缓地离开了。

解灵均握紧了手心里的宣纸,将它藏在了被褥之中,抬头可怜巴巴地看殷离,道,“我又要喝药了吗?”

殷离往他嘴里塞了个蜜饯,道,“先用早膳。”

解灵均手搭帐篷往外看了一眼,嘟囔道,“都要午膳了。”

果不其然,他赖在床上被殷离哄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起来,洗漱之后,已经到了晌午了。

中午,殷璟又跑过来跟他们用膳,实在不是他不识情趣,而是清瑾殿的饭食是整个皇宫最好的地方了。

殷璟馋得不行,每日厚着脸皮也要打着来探望父皇和母后的名头蹭饭吃。

解灵均没回来的时候,清瑾殿是当真清净,每日打扫的人都死气沉沉的,像是一座供着死人的坟,连活人气息都感觉不到,而解灵均回来之后,这里就热闹了起来,父皇高兴了,啸风也活泼起来了。

尤其是到饭点。

殷璟站在门口,连脚都挪不开。

解灵均贪食桂花扎,冰肉加上咸蛋黄和猪肝,外面裹着一层鹅肠,淋上酱汁,遭烤一遍,外表香酥,内里沙糯,鲜嫩多汁,解灵均最喜欢吃,真叫人好贪心。

可辛泽吩咐让他少沾荤腥,殷离竟然真的就吩咐御膳房的人做了一桌素芽芽的菜。

殷璟迈着步子兴奋地跑进来,再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后,突然给殷离行了个大礼,懵懵道,“孩儿给父皇请安,给母后请安。”

“孩儿回去用午膳了。”

解灵均心想,这趋利避害的本事倒是遗传了个十成十,扬声便喊住了他,道,“你父皇今日心情不佳,你来陪他吃顿饭。”

殷璟毕竟年纪还小,不乐意三个字就差写到脸上了,有些求助地看向殷离。

解灵均脸一沉,一拍筷子,瞪着殷璟道,“你少看他!”

殷离忍笑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解灵均看着自己饭碗里的清汤寡水就有些反胃,瞪了殷离一眼,厉声道,“你让韩涼教他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殷离漫不经心地说道,“大学士学富五车,博学多识,自然能教好璟儿。”

殷璟还不知死活地在旁边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大学士教得可多了。”

解灵均冷笑一声,道,“教你什么?”

“是教你寻花问柳,还是风花雪月啊?”

殷璟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少傅说璟儿年纪太小,还不能学这些。”

解灵均的冷笑更甚,“哦?”

“照他这样说,再过几年便让你学了?”

殷璟赶紧捂住嘴不说话。

解灵均心里对殷璟是否被封王赶去封地的事情没有谱,自然想让他找个好老师,至少以后有些学识头脑,可以保命,别像崇宁帝一样,被人悄无声息地害死。

殷离适时开口说话推卸责任道,“先生,我给他找过不少好老师,哪个都被他气得半死,最后只有韩涼愿意教他了。”

解灵均看殷璟的眼光越发严厉,道,“哦?”

殷璟恨恨地看着殷离。

殷离为了撇清自己,继续说道,“韩涼每每跟我汇报,都是道,‘教小皇子四书五经是教不下去了,莫说要背书,就连读书都是件大问题’。先生,你看看,我能如何?”

殷璟气得一跺脚,“父皇!”

解灵均越听心里越气,当时在皇扶庙他费心费力地照顾这个小东西,现下长大了却是一点出息也没有,净跟着韩涼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解灵均又一拍筷子,看着殷璟扬声道,“坐好,吃饭!”

殷璟看着那一桌子绿油油的菜心里就发慌。

解灵均一边说,一边往起站,道,“气得我都吃不下去了。”

殷离扣住了他的手,含笑看他,重新把他按到椅子上,笑道,“先生也吃呀。”

解灵均看着那一桌子的素食心里也发慌。

一大一小面对着午膳,脸都要比桌子上的菜还要绿了。